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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餐廳氛圍很好,陸久斟酌著遲遲未開口,其實他只是想問問陳念,愿不愿意跟他扯個證,愿不愿意一直跟他生活在一起。
隨即他想到陳念又要說出那一番推辭:她是不婚主義者,不相信愛情,相信一個人生活比兩個人更自在——雖然他們已經(jīng)“同居”兩年。
是了,他們已經(jīng)在一起住了兩年,彼此生活很契合,這兩年也不見陳念身邊有別的異性,若要找個人結(jié)婚,自己定是她的最佳人選。
想到這里,陸久清了清嗓子,鄭重開口:“陳念,你愿不愿意……”
接下去的話被手機鈴聲打斷,陸久自嘲一笑,看來真的還不是時候。
陳念掛斷電話,告訴陸久要回蘇城一趟。蘇城是她的家鄉(xiāng),她在A市上的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便留在這里。
“這么急?是你小姨家出什么事了嗎?”陸久知道,除了她小姨一家,陳念在蘇城已無牽掛。
“不是?!标惸畈辉付嗾f,披上外套就要往外走。
陸久一把攥住她的胳膊,“我送你!”
“不用了,地鐵很方便,明天你還要工作?!?/p>
陳念匆匆離去,留下陸久和他沒說完的那半句話兀自嘆息。陳念總是這樣,跟他保持著一定距離,好像他們之間有一道溝,一道她從不想逾越的溝。
陳念在倆小時后輾轉(zhuǎn)抵達蘇城人民醫(yī)院,夜色深濃,病房慘白燈光的映照下,病床上那張臉略顯蒼白,但無法掩蓋她的風(fēng)韻。
女秘書告訴陳念,醫(yī)生在鐘琴肺部發(fā)現(xiàn)一個小結(jié)節(jié),手術(shù)需要家屬簽字,鐘琴說她沒有家人,只想見一見她。
原本閉目養(yǎng)神的鐘琴轉(zhuǎn)頭看向陳念,眼里閃過一抹驚喜神色,連帶臉色也好了幾分。
陳念對她只感到陌生,畢竟她只存在于她幼時模糊的印象里,后來存在于奶奶一遍遍惡毒的謾罵中,最后是她父親臨終前的那一聲微不可聞的呼喚——阿琴。
可是他失意落魄之時,纏綿病榻忍受痛苦折磨仍念念不忘的那個阿琴,從不曾回去看他一眼。
“謝謝你愿意來看我?!辩娗倏粗惸?,目光卻好像越過她定格在別處。
“我只是來看看我爸臨終都在記掛的女人是什么樣,說來諷刺,你居然得了這樣的病,你可以體會一下他當時的痛苦?!贝蟾攀欠e怨已久,陳念不知自己竟會說出這樣狠毒的話。
鐘琴好像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眼前人和陳笙有幾分相似,她喃喃道:“好多年不見了,已經(jīng)是大姑娘?!?/p>
陳念有些氣餒,“你可知道,我爸臨走前還叫著你的名字?阿琴,是你吧?”
鐘琴嘴角泛起苦澀的笑意,她寧愿陳念搞錯了,阿琴,或者是阿晴,它們聽起來那樣相似。
2
她和陳笙的糾葛要追溯到上世紀90年代末,那一年鐘琴18歲,正當最好的年紀,因為逃避家里安排的婚事跳上了紡織廠招工的大巴車,隨著大巴一路從崎嶇狹窄的山路顛簸到蘇城。
紡織廠位于南豐村,雖是農(nóng)村,但風(fēng)景秀麗,大路通車,比她原本出生的山城好太多。
作為車間女工,她每個月只拿著幾百塊的工資,但是食宿全包,她已知足,再加天資聰穎,學(xué)什么都比別人快一步,鐘琴很受賞識,她為自己對命運抗爭的初步勝利歡欣鼓舞。
偶爾她會想念山城,但是比起為兩個哥哥的婚事犧牲自己的婚姻,鐘琴還是更愿意將每個月的工資寄回家。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遇見怎樣的人,度過怎樣的一生,直到遇到陳笙,沉寂了18年的少女芳心才開始萌動。
那個夏日傍晚,火燒云燒得人臉頰都是紅彤彤的,鐘琴下工之后回宿舍洗了個澡,走在去食堂的路上,濕發(fā)散在肩頭往下滲著水珠。
“阿琴——”后頭有人在喊她。
鐘琴回頭,卻撞上另外一雙眼,那人猛然抬頭,眼里如盛著熠熠星河,在看清對面的人之后,星河破碎,星光逐漸黯淡、隕落,他頹然地收起臉上的驚喜,甚至沒有跟鐘琴打個招呼,低頭匆匆從她身邊走過。
那回眸一眼像是用刀鐫刻在鐘琴腦海里,揮之不去,她開始關(guān)注陳笙這個人。
在她看來,陳笙是特別的存在。
他不似周圍那些男人的隨意邋遢,總是穿戴整潔,白色短袖襯衫,下擺一絲不茍地扎進棕色褲腰帶里,身材勻稱挺拔,五官出眾,氣質(zhì)干凈,就連指甲也是修剪整齊,作為機修工,指甲縫里沒有半點油污。
車間40度的高溫,汗水洇濕白襯衫,內(nèi)里的工字背心便清晰可見。陳笙修理機器的時候,鐘琴便蹲在他旁邊,殷勤地給他打下手、遞工具,看著他修長的手指熟練操作。
而陳笙只顧手頭的工作,跟她保持著一定距離,甚至連正眼都不看她一眼。
鐘琴對陳笙那點心思在紡織廠幾百號職工間傳開了,大多數(shù)人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也有熟悉的人不時拿鐘琴打趣。
只有車間主任劉姐勸她:“陳笙是個好小伙,可是就他家那情況,你們不合適?!?/p>
鐘琴只是單純地喜歡著一個人,單純到從沒想過現(xiàn)實的問題。
劉姐告訴她,陳笙自小與母親相依為命,高中畢業(yè)原本考上大學(xué),無奈家庭條件不允許,早早進了廠里學(xué)了一門手藝,后來又上了幾年職業(yè)大學(xué),拿到一張大學(xué)文憑。
雖然說職業(yè)大學(xué)跟正規(guī)大學(xué)沒法比,但是陳笙是他們這第一個大學(xué)生,再加上踏實肯干,很快就當上工程部主任。
他家雖然窮,但那些年說媒的人踏破了門檻,陳笙最后在母親的強壓下才在而立之年娶了妻。
一年之后他們的女兒出生了,原本以為生活可以步上正軌,可惜好景不長,在孩子不到兩個月的時候他老婆就去世了。
“只是跟她婆婆吵了幾句,就想不開跳了河,等到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回憶當時場景,劉姐痛惜地嘆了口氣。那時候南豐村還沒有人聽說過“產(chǎn)后抑郁”這種病,誰都沒有想到有人會因為幾句爭吵去尋死。
“那段時間陳笙就像瘋了一樣,整日魂不守舍,可是他也不能怪他媽,畢竟之前婆媳爭吵也是常事,誰都沒有想到產(chǎn)后的女人那么脆弱,他只能不斷自責(zé),沒有顧好自己的老婆?!?/p>
鐘琴陷入沉默,擰著眉,仿佛在感受陳笙經(jīng)歷的那些痛苦。
劉姐以為她開始動搖了,趕緊添油加醋:“陳笙是個老實孩子,可是有那樣厲害一個媽,還有一個不到兩歲的拖油瓶,你一個黃花大閨女,長得標致又聰明,嫁給他,可惜了。”
“嫁給他……那得他也中意我才行……”鐘琴漲紅了臉低頭自語。
“你怎么就不開竅呢?”劉姐恨鐵不成鋼,伸出食指往她腦門上戳,“那個阿強就不錯,廠長小舅子,要是跟了他,以后你就在這安家,不愁吃穿,說不定以后我這車間主任的位置都讓給你?!?/p>
顯然劉姐是受了阿強的托付??赡莻€阿強,仗著自己背后有人,年紀輕輕不學(xué)無術(shù),看她的眼神從不加掩飾,只叫人反感。
“那你告訴我陳笙過世的老婆是什么樣的?好看嗎?”
劉姐看著鐘琴水靈的大眼睛,“長得倒也一般,反正跟你不是一個型,陳笙不會喜歡你這樣的!”
鐘琴跺了跺腳,“那我就是要他喜歡上我!”
后來鐘琴為了讓陳笙喜歡上她,做了件轟動一時的事情,直到后來幾年,仍是職工間茶余飯后的八卦談資。
工會組織的中秋晚會,鐘琴演唱了那首《鐘愛一生》,是那陣子風(fēng)靡的港劇插曲,女工們癡迷于這部劇,下工之后就守著宿舍唯一一臺黑白電視,忘我地自我代入。
鐘琴艷羨劇里美好的愛情,但是她不想像主人公那樣苦守一段感情,卻抱憾終生。
她學(xué)著劇中女主的樣子,一襲白色長裙,細密的長發(fā)披散下來,帶著點自然卷曲的弧度,她還特意去鎮(zhèn)上買了一個閃亮的發(fā)箍。
鐘琴一出場就驚艷了全場,男職工吹起了口哨,所有人都沉醉她甜美的歌聲中,可是鐘琴心里眼里只有臺下一個人,眼波流轉(zhuǎn)間有訴不完的情愫。
陳笙就坐在第一排,他脊背筆直僵硬,雙手擱在膝上,緊抿著雙唇,并不與她對視。
“鐘愛我一生,用你最深情的眼睛……”鐘琴手指著臺下的陳笙,多么大膽直白的表白,伴隨著最后一個音符落下,她靜靜地看著臺下那個人。
禮堂內(nèi)噓聲一片,所有人都是了然的樣子,口哨聲更歡,伴隨著哄笑聲,哄笑聲中又夾雜著當?shù)胤窖缘娜澰?,鐘琴不甚明白?/p>
陳笙放在膝上的手漸漸緊握成拳,腮幫子動了動,大家都以為他要站起來說點什么,畢竟誰能抵得住這樣猛烈的攻勢。
可陳笙站起身,掃了眼愣在臺上的鐘琴,一言未發(fā),徑直離開了禮堂。
鐘琴情緒瞬間落低,她已無心繼續(xù)這樣的熱鬧,下臺收拾了一下,走出禮堂。
角落里站著個人,雙手插在褲兜里,微低著頭看著腳邊,黑漆漆的也不知在看什么。
“陳笙?”鐘琴向他走近,“你還沒走?”她心里暗喜,難道是在這等著她?
陳笙抬頭,雙眼隱在黑暗中,看不出里面的情緒,片刻之后只聽他平靜地說了句:“以后別這樣,影響不好?!?/p>
“是對你的影響不好還是對我的?”鐘琴心想,她都已經(jīng)豁出去了,難道他一個男人還在意那點面子?
“都一樣?!标愺险f完,抬腳往工廠大門走去,“總之,對你沒好處?!?/p>
“可是我不在乎……”這一句話剛說出口,就被淹沒在禮堂里傳出的哄鬧聲中。
鐘琴看著那個離開的背影,又抬頭看天,十五的月亮,雖然明亮,卻終究是有殘缺的。
晚會的事情傳到陳笙母親王素珍耳里,她聽說紡織廠里有個姑娘對她兒子窮追不舍便心下暗喜,她了解這些外地來打工的女孩,為了立足,大多找個當?shù)厝思蘖?,而且他兒子那么?yōu)秀,什么樣的姑娘配不上,也該是時候再娶了。
她去了紡織廠,見到鐘琴心里更加滿意,問她需不需要在外面找房子住,房租很便宜。
女工宿舍十個人擠一間,也有人嫌條件不好在附近村民家租房住,再加上那段時間阿強對她窮追不舍,對她的舍友也造成困擾,鐘琴便答應(yīng)去看一看。
王素珍能說會道,說她家雖是平房,但是干凈整潔,西面多出一個房間,家具齊全。
“可是你說你跟你兒子住一塊兒,會不會不方便呀?”鐘琴有些為難。
“哎呀?jīng)]什么不方便的,說起來你們還在一個廠里上班,還方便照應(yīng)呢!我兒子那可是工程部主任吶!”
“工程部主任?”鐘琴幾乎驚叫出聲,“陳笙?!”
“喲,看來你們認識!”王素珍不動聲色。
鐘琴立馬心下決定,這房子也不需要看了,就算是茅草屋她也得住,當天便收拾了東西趕在陳笙回來前搬進了他家。
陳笙一開始極力反對,奈何王素珍向來強勢,又搬出他爹,一哭二鬧的,陳笙無奈地揉了揉耳朵,回頭看鐘琴,正逗弄他的女兒。一個是粉雕玉琢的小人兒,一個是正值妙齡的少女,心下瞬間軟了幾分。
“最近那個阿強老是來我們宿舍門口晃蕩,挺煩人的?!辩娗倏蓱z巴巴地看著陳笙。
陳笙也有所耳聞,說那個阿強晚會那天在臺下看直了眼,他了解阿強的為人,雖然有點無賴,但膽子小,干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確實給鐘琴造成不小的困擾。
陳笙嘆了口氣,回了自己屋。
鐘琴嘴甜很會哄人開心,人又勤勞聰慧,比起去世的兒媳,王素珍滿意太多,她心里打著如意算盤,就算她那兒子心是鐵打的,時間久了總要生出些感情來。
而陳笙確實漸漸習(xí)慣鐘琴的存在,自打鐘琴到來,陳念也開心很多,她就像多了一個玩伴,或者是尋找到了原本缺失的某些情感,對鐘琴很是依賴,有時甚至晚上賴在鐘琴屋里睡。
可陳笙對她依舊沒有表態(tài),她和陳念玩耍的時候有時陳笙就靜靜在旁看著,像個大家長。
3
寒來暑往,時間悄然流逝,鐘琴來到南豐村已將近兩年,她當上了生產(chǎn)小組長,紡織廠的效益卻每況愈下。甚至有傳聞?wù)f,工廠早晚有一天要倒閉。
陳笙問鐘琴,萬一到那時候有什么打算。
鐘琴認真思考了一會,“你是說萬一下崗嗎?那就找個人嫁了唄?!?/p>
陳笙怔了怔,表情有點嚴肅,“總不能依靠別人,必須有安身立命的本事?!?/p>
“那就換一家工廠,紡織廠關(guān)閉了還有很多其他廠,其他廠關(guān)閉了我還可以去當營業(yè)員?!?/p>
“那些都不是長久之計?!?/p>
鐘琴反問他:“那什么才算?”
陳笙沒有回答她,幾天之后帶回家一張報名表,是鎮(zhèn)上的一個會計班,以鐘琴的學(xué)習(xí)能力,考個會計證應(yīng)該沒問題。
這是第一次有人為她的將來考慮,不同于父母讓她嫁人去仰賴別人,陳笙教她的,是做更好的自己。鐘琴很愉快地接受了他的建議。
陳笙屋里有一個五斗柜,上面一張黑白照片,白底碎花襯衫,年輕的姑娘扎兩個麻花辮,任時光流逝,她卻永遠定格在那一抹淺笑中。
鐘琴從王素珍口中得知,她以前那兒媳叫“方晴”,晴天的“晴”,在方言發(fā)音中,和她名字里那個“琴”是一樣的。
鐘琴透過半掩的房門時常看到陳笙對著照片的背影,她想起初見時那一抬眸,陳笙定是將那聲叫喚當成了“阿晴”,把自己錯當成了她,所以眼里有那樣的情緒。
生日那天鐘琴特意扎了兩條麻花辮,穿一條碎花長裙,她看見陳笙看她的眼眸變得很深,他愣在原地,直到鐘琴過去,撲進他懷里。
過了生日她就20歲了,到了法定結(jié)婚年齡,跟她同來的小姐妹要么被家里人催著回去成婚,要么在當?shù)爻闪思?,她不想回去,她想問問陳笙,現(xiàn)在愿不愿意接受她。
“即使你把我當成她,即使你只是想給念念找個后媽,我都不介意?!辩娗僮藨B(tài)卑微,言辭懇切,她把頭埋在陳笙胸膛里,不敢抬頭與他對視,她聽著陳笙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又害怕聽到殘忍的回應(yīng)。
陳笙抬起雙臂,懸在空中遲疑片刻,最終還是沒能圈成一個懷抱,他掰開環(huán)在他身上的雙臂,“你還年輕不明白感情這回事,我不值得你這樣,你應(yīng)該有更好的選擇?!?/p>
“不,你已經(jīng)足夠好,我只知道我喜歡你,我也只要你,其他人再好也與我無關(guān)!”鐘琴抬頭看他,半分倔強,半分哀求。
陳笙態(tài)度更加堅決,用力將她推開些。
鐘琴已經(jīng)紅了眼,“我這樣送上門你都不要,你真有這么不待見我嗎?”她不等陳笙開口,在淚水滾落之前轉(zhuǎn)身逃跑。
陳笙怔在原地,良久,他低低說了句“對不起”,不知是對鐘琴,還是對照片里的人。
那之后鐘琴開始和他冷戰(zhàn),陳笙認為她心性還不夠成熟,遭到拒絕只是一時顏面上有點過不去,等過幾天就好。可是冷戰(zhàn)持續(xù)了整整一個月,直到原本輪休的鐘琴整日不見人影,暮色西沉,陳笙有點慌了神。
他去了鐘琴房間,里面還留有她身上獨有的氣息,東西都還在,那么不可能是搬走。隨即他想到可能的情況,在外迷路,遇到意外或者被綁架,或者更加糟糕的可能,他想到平日阿強看她的眼神,越想越是發(fā)冷。
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推著自行車出了門。陳笙幾乎走遍了南豐村的角落,又回了一趟家,仍舊沒有見到人影。
他不能在家空等,又騎著自行車趕了幾里地到鎮(zhèn)上,最后在會計班的教室找到了人,一顆懸著的心終于回歸。
別的教室還有夜校班的在上課,鐘琴獨自趴在課桌上,竟是睡著了。
人在遇到重要的時刻總是頭腦發(fā)懵,以致后來回想起來感覺像在做夢一般。鐘琴感覺有人輕輕推著她胳膊,她睜開朦朧的睡眼,白熾燈光下,熟悉的五官被放大,還是那樣該死的好看。
“走吧,我們回家了?!?/p>
回家,充滿蠱惑的兩個字,從那一個人嘴里說出來是那樣動聽。
鐘琴坐在自行車后座,雙手虛虛搭在陳笙腰間,已是深秋,空氣透露著微涼氣息。
“這么累嗎?怎么在教室睡著了?你知不知道我……我們很擔(dān)心你?!标愺线@樣說著,語氣并無嗔怪,多的是無奈。
“快要考試了,我想課后復(fù)習(xí)一下,我也沒想到會睡著……”鐘琴有點心虛,想必陳笙已經(jīng)看到她攤開的那本本子上寫滿“笙”和“琴”兩個字,她學(xué)的是會計,可不是什么聲樂班。
曾經(jīng)她指著書上那個“笙”字,問陳笙那是什么意思。
“那是一種古老的簧管樂器?!?/p>
鐘琴沒有追問什么是“簧管樂器”,她沖陳笙眨眨眼睛:“這么巧,我的名字也是一種樂器,你看我們真是絕配!”
那時陳笙睨了她一眼,收起書,起身走人。
她在本子上一筆一畫寫下那兩個字的時候心里還堵著一口氣,她付出了全部真心,并且可以感覺到陳笙并不討厭她,甚至還為她的將來考慮,奈何他還是拒絕她。
這個人的心真像塊又臭又硬的石頭,她卻試圖去焐熱它。
此刻的陳笙保持著他慣有的寡言,鐘琴覺得有些冷,把手放到唇邊呵著熱氣。
下一刻陳笙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外套口袋里。
靜謐的夜里,只有車轱轆轉(zhuǎn)動聲,沒有人看到鐘琴臉上的笑容有多甜蜜,她把頭靠在陳笙后背上,抬頭仰望星空,那片星空后來無數(shù)次出現(xiàn)在她的夢境里,她想原來自己這么容易滿足。
當然也沒有人看到陳笙上揚的嘴角,他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正在慢慢消融。
那個夜晚之后,鐘琴不知道她和陳笙之間的距離是不是近了一些,只是每次下中班深夜回家,總能看見陳笙的房間亮著一盞橘色的燈,像是一種指引,讓人心生溫暖,直到她到家,那盞燈才會熄滅。
12月的雪來得比往年更大也更早一些,陳念生日那天鐘琴特意去鎮(zhèn)上給陳念定做了一個蛋糕,可惜打開蛋糕盒奶油沾得到處都是,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圖案。
“呵呵呵,真是不好意思念念,下雪天路滑我不小心滑倒了,蛋糕也摔壞了?!辩娗俦庵旃首魑叵蛐⌒〉年惸畹狼?,小孩子哪管那么多,伸出手指沾了奶油就往小嘴里塞。
陳笙的目光全在鐘琴身上,他看著她,想象著她在雪地里努力保護一個蛋糕的樣子,有點心疼,還有一點別樣的情緒,是感動。
鐘琴給了陳念缺失的母愛,而自己對她,是不是還少了一點交代?
12月的最后一天,也是二十世紀的最后一天,所有人都在喊著辭舊迎新,到處都是喜迎千禧年的標語。
晚上王素珍帶著陳念早早睡了,鐘琴吵著要看晚會跨年,明明已經(jīng)困得眼皮直打架卻還要硬撐,懷里的熱水袋冷卻了,陳笙就會給她重新灌進滾燙的熱水,抱在心口暖暖的。
“五、四、三、二……”晚會開始倒數(shù)環(huán)節(jié),鐘琴一個激靈坐直身體,打起精神,在主持人報完最后一個數(shù)字的時候,她迅速在陳笙臉頰上落下一吻,她看著他,眼里波光流轉(zhuǎn):“新年快樂,新的世紀快樂,陳笙。”
原來她強撐到零點只是為了給他一句祝福,陳笙摸著發(fā)燙的臉頰,心里有什么東西全線崩塌。
他娶方晴更多的是迫于現(xiàn)實壓力,到了一定年紀,理所應(yīng)當找一個合適的人結(jié)婚生子,婚前沒有什么風(fēng)花雪月,婚后相敬如賓,并沒有體會過驚心動魄的愛情。
后來對于方晴他更多的是虧欠,他恨自己為什么當時沒有發(fā)現(xiàn)她情緒的異常,為什么沒有多陪陪她開導(dǎo)她,他不懂她的脆弱和抑郁,所以這些年他逼迫自己時時記著她,用心底的虧欠折磨自己,對鐘琴的苦苦追求選擇逃避。
而在這一刻,在千禧年的第一天,嶄新的一個世紀,他終于選擇放過自己,過去的不如就讓它留在過去吧。
電視里放著那首《今生共相伴》,歌手深情對視,陳笙就在電視機前回吻了鐘琴。
“如果擁有一瞬間,寧愿放棄我孤單,幸福慢慢體會,真情融化真感情,人生總要走好……”
歌聲變得遙遠,陳笙的吻那樣克制,卻又溫柔綿長。
村里傳言四起,說陳笙真的和鐘琴好了,有人跑去問陳笙,他只是笑笑,既然不否認,那就是默認了。
陳笙默默收起五斗柜上的舊照,將它擦拭干凈,照片上的人依舊溫婉淺笑,陳笙將它放進抽屜里。
阿強已在一年前結(jié)婚生子,可仍舊不安分,他叼著煙上下打量鐘琴,這些年她的身材愈發(fā)豐滿,該瘦的地方瘦,該長肉的地方一樣不少,阿強嘀咕:“真是便宜了那小子!”
陳笙向他投去警告目光,阿強卻絲毫沒有收斂,他過去勾住陳笙肩膀:“你也不要太得意,我聽說紡織廠馬上就要倒閉了,到時候看你拿什么養(yǎng)活一家人,這么漂亮的女人,你覺得她肯跟著一個窮鬼?”
陳笙嫌惡地甩開他的手,日后對鐘琴更是呵護有加,她上中班,陳笙會在深夜早早等在車間門口接她回家。這看在外人眼里真是甜蜜的一對,都說就等著他倆發(fā)喜糖。
4
“后來呢?后來你為什么要離開我爸?”陳念急著發(fā)問,明明聽起來那么好,她開始懷疑奶奶說的,鐘琴會為了錢跟人跑了。
鐘琴有點疲累,護士過來催她早點休息,第二天還要手術(shù)。
陳念從錢包中抽出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是茫茫雪景,一大一小兩個女孩,鼻子通紅,卻笑得開懷,嘴邊呵出白氣,旁邊還有一個雪人,正是她生日那天拍的。
“就算你不信我說的,那這張照片上是你吧,我爸一直帶著這張照片,你總得承認他對你的掛念!”
鐘琴顫抖著手接過照片,就像終于直面陳笙的感情。這些年她一直不忍細想陳笙對她的感情,太過沉重,太多悔恨,幾乎可以將她壓垮。
照片將時光定格在上個世紀末,就像她和陳笙的快樂時光,恍惚間已是上個世紀的事情。
如果不是后來工廠倒閉,她會帶著陳笙回到山城去見見她的家人,然后結(jié)婚,給陳念添一個弟弟或者妹妹,歲月靜好,他們會幸福生活。
可是紡織廠在新世紀的第一年就面臨倒閉,鐘琴拿著會計證去城里找到了一家保險公司的工作,原本她應(yīng)聘的是會計,可是負責(zé)面試的人看她人長得漂亮又靈活,叫她去跑業(yè)務(wù)。
陳笙皺眉,跑保險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太累了,“或者換一家公司,還是做會計的好。”
可是鐘琴愿意吃苦受累,如果業(yè)績好,她可以拿到高額提成,為了方便工作她在城里租了房子,陳笙說如果有機會,他也會去城里。
他沒有告訴鐘琴,廠長給將他推薦給城里一家機械公司,他設(shè)計了一張圖紙,如果圖紙被錄用,那么他將得到那個職位。陳笙對自己的設(shè)計很有信心,甚至想著到時給鐘琴一個驚喜。
盡管前方道路不夠明確,但鐘琴對他們的將來滿懷期待。
可惜她沒有等到陳笙的承諾兌現(xiàn),她在保險公司新職工培訓(xùn)會上認識了周子易,他是90年代最早一批海歸,回國后就在保險公司掛了個閑職,幫助父親處理一些事務(wù)。
鐘琴第一天上班,按照要求穿著白襯衫,襯衫領(lǐng)子上又綁了個蝴蝶結(jié),及膝短裙,黑發(fā)在腦后挽了個髻,明明是統(tǒng)一的裝扮,因為氣質(zhì)獨特在人群中特別顯眼,也讓周子易一見傾心。
她不同于他之前認識的任何一個大家閨秀,她們都太過嬌氣,或者矯情做作,他對她們的討好嗤之以鼻。
周子易癡迷于鐘琴身上那種堅韌的品質(zhì),當然這種堅韌也體現(xiàn)在對他的追求無動于衷,她的油鹽不進更加激發(fā)了周子易的征服欲。
在創(chuàng)業(yè)初期跑業(yè)務(wù)很苦,鐘琴幾乎背下了蘇城每一條公交路線,吃過不少閉門羹,有時候推銷一份保險,磨破了嘴皮子最后還是一場空,偶爾,也會遇到一些猥瑣的目光。
換做以前的鐘琴肯定會給他們一記響亮的耳光,可是為了業(yè)績,她深吸一口氣,忍下了,以后更加注意些,不讓人有機可乘。
陳笙以前教過她一個成語:“小不忍則亂大謀”,鐘琴不知道用在這里合不合適,但是她時常用這個成語來告誡自己,至少目前,她沒有沖動的資格。
周子易時不時開著他那輛鐘琴看不懂牌子的車出現(xiàn)在她身邊,可鐘琴寧愿走很長一段路也不愿坐上他的車。
他把腦袋探出車窗外,看著目不斜視的鐘琴,指了指她的鞋子,“我說你就有那么窮嗎?”
鐘琴低頭,果然鞋底已經(jīng)掉膠,露出她的白色襪子,行人紛紛側(cè)目,看著車里車外這倆人,見到鐘琴窘迫的鞋子,又都掩嘴偷笑。
鐘琴臉一熱,咬了咬牙,坐進周子易車里。
她不知道,也就那么一次,恰巧被剛好路過的南豐村人看到。
鐘琴的業(yè)績得了第一名,第一名有額外獎金,鐘琴在電話里跟陳笙分享她的喜悅,陳笙只是讓她在外注意安全,聽起來情緒并不高。鐘琴想問問他,他說的那個機會等到了嗎,最終還是把話咽下,她不想給陳笙壓力。
事情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一個陣雨天。
那天鐘琴頂著低燒去見一個客戶,原本是個大單,可是最終沒有談成,她情緒低落,所以陣雨突降的時候她也沒想著打車,頂著資料夾跑向公交車站。
大雨里一雙有力的手拉住了她,全身濕透的周子易用力將她塞進車里,甩上車門,他氣急反笑,“我喜歡的可能是個瘋子吧!這么大的雨你都不知道打車嗎?!”
鐘琴看著雨水滴答滴答落在真皮座椅上,暈乎乎地想,有錢人真是不懂窮人的辛酸。
到了住處鐘琴下車跟他告別,周子易匪夷所思地看著她,“你就這么將你的救命恩人拒之門外?”他指著自己濕透的衣服,“好歹讓我進去擦一下吧?”
雖然沒有救命那么夸張,但人家好歹幫了自己,鐘琴請他進屋。淋雨之后體溫似乎又升高了些,鐘琴哆嗦著遞給他毛巾。
最后還是周子易發(fā)現(xiàn)她的異樣,反客為主給她煮了一碗姜茶,又出門給她買了退燒藥。
陳笙打她座機,叮囑她外面風(fēng)大雨急,這種天就在家里不要出門。鐘琴勉強支撐著不讓陳笙發(fā)現(xiàn)異常,就像往日電話里總是報喜不報憂那樣,她不想讓陳笙為自己擔(dān)心。
周子易看著她講電話,似笑非笑,鐘琴真怕他會故意弄出點動靜,又怕他突然對著電話說些什么,只覺頭疼,她不想陳笙有任何誤會,支支吾吾地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
之后她實在撐不住,暈暈乎乎地睡著,也不知周子易走沒走。
另一邊,因為發(fā)覺電話里鐘琴的不對勁,陳笙心里不安,他也管不了路途遙遠,管不了這暴雨天,跨上自行車沖進大雨里。
身上的雨衣阻礙了視線,又增大了騎行的阻力,他干脆脫掉雨衣奮力向前,好像要赤身與這世界來一場肉搏,他笑自己因為一個女人變成愣頭青,內(nèi)心卻是火熱的。
可三個小時后當他火急火燎趕到鐘琴住處,他內(nèi)心的那簇大雨澆不滅的火被一盆涼水徹底澆熄,透心冰涼。
夜已深,周子易站在鐘琴租住的屋里,隔著防盜門告訴他,鐘琴已經(jīng)睡了。
陳笙生平第一次爆出了臟話,他抓著防盜門的鐵框,近乎發(fā)狂,“我不信,我要見她!”
周子易整了整衣領(lǐng),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她已經(jīng)很累了,別那么殘忍去叫醒她?!?/p>
狂風(fēng)驟雨掩蓋了大門關(guān)上的聲音,陳笙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大雨里,又是怎樣回到家的,大雨沖刷了這世上所有臟污,卻在心頭灑上陰霾。
似乎證實了村里那些傳言,他們說鐘琴在城里找了個有錢人,坐在豪車里享受生活,見了世面,眼界高了,就再也不會回南豐村。
陳笙只是把那些傳言當成過耳風(fēng),可今日所見似乎給他一個響亮的耳光,也在他心口剜了一個洞。
他把手里那包桂鑫園的栗子扔進路邊垃圾桶,在來的路上特意捎給鐘琴,以前她很喜歡,現(xiàn)在想來不需要了。
5
鐘琴再次回到南豐村,她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都是她的血汗錢換來的,如果是給家人買東西,就特別有意義。
可是她遭到的卻是冷遇。
她跟村民打招呼,他們卻用異樣的眼光看她,在她身后指指戳戳,王素珍指桑罵槐,“有的人就是嫌貧愛富,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就連陳念,也怯生生地躲在陳笙身后,不肯與她親近。
鐘琴想,可能是自己太久沒有回來,所以跟大家有些生疏,只好解釋說自己工作太忙,她忍不住問陳笙:“說好一起到城里工作,那你什么時候定下來?”
陳笙就那樣望著她,以一種陌生的探究的眼神,仿佛要從她臉上看出些什么,良久,他冷冷開口,“不會去了,我在化工廠上班,你以后,也別來了?!?/p>
如果是少女時代的鐘琴,如果還是那個在臺上當著全廠職工對陳笙唱歌的鐘琴,如果當時再勇敢一些,或者臉皮再厚些,她一定會纏著陳笙,或者苦苦哀求他,問他為什么是這樣的態(tài)度,如果誤會能夠解釋清楚,那么他們之間有沒有重歸于好的可能?
可是鐘琴選擇了轉(zhuǎn)身,她原本回去的心情有多雀躍,那么此刻就有多悲涼,她覺得自己好累。
如果她和陳笙之間有100步的距離,那她已經(jīng)走了99步,可陳笙就連剩下那1步也懶得邁出。
“你就是安于現(xiàn)狀,你就是怯懦、自私!你是膽小鬼!”鐘琴扔下這句話轉(zhuǎn)身就走。
她想,或許陳笙會挽留,會出來追她,用他那雙有力的大手把她拉回去,可是沒有。
追出來的是王素珍,讓她把她帶來的那些東西統(tǒng)統(tǒng)帶走。
鐘琴更加拼命地工作,企圖麻痹心底的失望,雖然只是徒勞。
“非典”肆虐,新聞里都是相關(guān)報道,不停更新著疑似感染病例的數(shù)量,鐘琴因為發(fā)熱和咳嗽被隔離進醫(yī)院舊樓。
每天只能見到穿著隔離衣、戴著面罩的醫(yī)務(wù)人員,按時給她量體溫、發(fā)藥,她的癥狀卻依舊不好轉(zhuǎn)。
鐘琴突然陷入無邊的恐懼中,她還那么年輕,還有很多事情未完成,她想念山城,想念家人,還有陳笙。
想到陳笙,隱忍許久的眼淚終于爆發(fā),她不懂他們之間為什么會變成那樣,或許他不想去城里,他只想安于現(xiàn)狀,她卻要勉強她,那么是她錯了?
或許,他對她的感情還沒有那么深,他還會懷念亡妻,那么她是不是應(yīng)該再給他一些時間?
她哭得抽抽噎噎,窗戶外面?zhèn)鱽眄憚?,她推開窗戶,周子易正順著管道奮力往上爬。
鐘琴擦了擦淚水,“你瘋啦?這里是四樓,摔下去你會摔死的!你快回去!”
“我不!退回去也有可能摔死!而且我快到了!”因為用力額上青筋暴起,齜牙咧嘴的表情有些可笑,跟平時的形象大相徑庭,最后周子易踩著空調(diào)外機跳進病房里。
沒等站穩(wěn),他一把抱住鐘琴,將她摁在自己懷里,“鐘琴,可算見著你了,你知不知道這幾天我快瘋了!”
鐘琴突然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顧不上掙脫,她捂住自己口鼻,“你是瘋了!萬一被傳染,你也會死的!”
周子易卻將她抱得更緊些,“我不管,要死一起死!”
鐘琴不再徒勞地想要掙脫開那個堅實的懷抱。她想起18歲那年母親告訴她,人們結(jié)婚不就是為了搭伙過日子嗎?既然是過日子,那跟誰過不是過?
那時候她不相信,她向命運奮力反抗,后來遇見了陳笙,以為會跟他相伴過一生,可她再怎么努力,最終陳笙還是拒她于千里之外。她回不去南豐村,而陳笙也不愿為她走出來,他們之間似乎陷入了一場僵局,而僵局最終指向的是句點。
周子易的追求直白而熾烈,她仿佛看到當年愛著陳笙的自己,她在心里嘆了口氣,聽見自己妥協(xié)的聲音。
她終于向周子易妥協(xié),也向自己的命運妥協(xié)。
早上護士在病房里發(fā)現(xiàn)了周子易,于是他順利地被隔離起來,如他所愿,和鐘琴隔離在一間病房。
萬幸,誰也沒有感染“非典”,這場病毒卻改變了幾個人的一生。
周子易和鐘琴重獲自由之后便去了民政局登記。
6
周子易父母對這場婚事很不滿意,他們覺得兒子只是頭腦發(fā)熱一時鬼迷心竅,畢竟鐘琴空有一副好看的皮囊,但是門不當戶不對,等他們兒子清醒過來就該后悔了,他們甚至連場婚禮都懶得操辦。
周子易安慰鐘琴,只要他們給二老生個大胖孫子,不怕他們不承認這樁婚事。
鐘琴也期待一個孩子的到來,倒不是因為想要一場像樣的婚禮,她強迫自己不再想起陳笙,沒身份沒立場,并且那樣不合時宜,所有的念想似乎都寄托到陳念身上,她想,要是自己有個想陳念那樣可愛的女兒,那該多好。
可是天不遂人愿,即使中藥喝到吐,換來的只是一次次的失望。
婚后周子易大少爺脾氣也漸漸暴露,跟陳笙在一起的時候鐘琴就像個小女孩,但周子易沒有陳笙的沉穩(wěn)和包容,鐘琴時時遷就他,并不在小事上與他計較,倒是比以前成熟不少。
好的一面是她從周子易那學(xué)到不少管理方面的知識,上升到管理層,不再需要跑業(yè)務(wù)。
如果不是原先紡織廠孫廠長的出現(xiàn),她仍在為要一個小孩不懈努力著。
“如果不是周總當年的幫助,我不可能在紡織廠倒閉之后全身而退,現(xiàn)在還能經(jīng)營一家小型服裝廠。”孫廠長寒暄著。
“好說,那也是你幫了我一個不小的忙,我才能抱得美人歸?!敝茏右卓吭谵D(zhuǎn)椅里,一派閑適的姿態(tài)。
“小事小事,我只是在他的設(shè)計圖紙上改了一個數(shù)字而已?!睂O廠長頓了頓,繼續(xù)奉承道:“不過就算他當時得到進城工作的機會,我看鐘琴她最后還是會選擇周總你的,女人嘛,都是現(xiàn)實的。”
周子易沒有說話。
鐘琴卻在門外將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原本聽說孫廠長來公司談服裝廠職工保險的事情,想著好歹是原來的領(lǐng)導(dǎo)過來寒暄幾句,可沒想到聽到一個足以改變她今后人生的秘密。
原來她錯怪了陳笙,他也曾為他們的將來爭取過,是她對陳笙還是不夠信任,所以誤解他。付出心血最后還是失敗,他肯定比誰都不好過,可她不但沒有寬慰,竟然還說出了那種傷人的話。
鐘琴心里一陣一陣發(fā)涼,無力,悔恨,最終憤怒占據(jù)了上風(fēng),要不是孫廠長搗鬼,要不是周子易的卑鄙手段,她和陳笙之間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
她破門而入,不顧外人在場,用盡全身的力氣往周子易臉上扇了一巴掌。
“周子易,你為什么這么卑鄙!你為什么要害陳笙?像你這樣的人,本就不配擁有孩子!”
周子易見到鐘琴有一瞬間的慌亂,措手不及挨了一記耳光,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情緒失控的鐘琴,在聽到從她嘴里說出“陳笙”兩個字的時候,抬起了右手,可那一巴掌最終沒有落在鐘琴臉上。
辦公桌上落下重重一拳,玻璃破碎,除了玻璃,還有其他東西正在破碎。
周子易一開始還想方設(shè)法哄著鐘琴,想要挽留,心里抱著一線希望,或許他們能夠重歸于好,可是鐘琴對他始終態(tài)度冷淡,連最基本的體面都不想維持。
周子易終于失去耐心,在外面不斷換著女人,他本意是想刺激鐘琴,可無論如何她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態(tài)度,更拒絕與他親近。
直到周子易再無法容忍鐘琴對自己的忽視,他提出了離婚。鐘琴好像在等著這一天,并無半分意外,她平靜地在協(xié)議書上簽了字。
“鐘琴,你心里從來沒有過我是不是?”這是周子易最后的控訴,他并不想要答案。
沒有過嗎?鐘琴沉默。
她之前真的努力了,努力把陳笙驅(qū)逐出自己的生命,努力經(jīng)營好這段婚姻,努力為他生個孩子,可是這些努力在聽到那個秘密之時統(tǒng)統(tǒng)付之一炬。
周子易那樣對陳笙,每每想到這點,她無法勉強自己與他共度余生。
她想這大概是她的報應(yīng),對所愛的人不夠信任的人,也不配擁有矢志不渝的婚姻。
周家父母見自己兒子終于開竅,歡天喜地地給了鐘琴一筆錢。就像亦舒筆下的姜喜寶那樣,沒有了愛情,但她鐘琴有了好多錢。
她用這筆錢開了一家服裝廠,因為經(jīng)營得當,規(guī)模有所擴大,甚至孫廠長那家服裝廠都遭受打壓,事業(yè)也算小有所成。
其間她回過山城,母親卻說,一個女人事業(yè)再怎么成功,身邊也始終需要一個貼心的人。
鐘琴苦笑,這些年不是沒有追求者,但是關(guān)于貼心的人,鐘琴只想到陳笙。
后來她曾在蘇城街頭偶遇陳笙,他們隔著一條街遙遙相望,陳笙看上去比之前更加清瘦,背微佝,40出頭卻已經(jīng)有了白發(fā),他看她的眼神很溫和,鐘琴甚至錯覺下一瞬他就要走向她。
可是一輛公車阻擋了他們的視線,公車經(jīng)過之后,人群中再難尋覓陳笙的蹤影。
這樣也好,她還不知道要怎樣面對陳笙,因為當年一個輕率而且錯誤的決定,她和陳笙,終究是錯過了。
一場地震,鐘琴和山城的家人徹底失去聯(lián)絡(luò),她多方尋找無果,最終接受最壞的可能,可能她已經(jīng)沒有家,也沒有家人了。
她回到南豐村,或許是為了尋找些許慰藉,可是那個曾經(jīng)最接近家的地方院門緊閉,附近的村民告訴她,他們家已經(jīng)沒人了。
王素珍早在幾年前過世,而陳笙,不久前死于肺癌晚期,她的女兒被寄養(yǎng)在親戚家。
鐘琴在緊鎖的鐵門前站了很久很久,才接受這個現(xiàn)實,她頹然地癱坐在地上,回想起往日種種,從初見時那一個回眸,再到日后點滴的相處,所有關(guān)于美好的念想似乎永遠定格在上個世紀。
鐘琴終于哭得撕心裂肺。她后悔那天沒有沖到街對面拉住陳笙,明明他的眼神看起來對她并非無情;后悔自己沒有早些回來,如果能陪伴他度過最后的時光,是不是可以少些遺憾。
一切都已太遲。
所幸陳笙在這世上還有一個女兒,鐘琴還有所寄托,她還能為陳笙做的,就是默默看顧好他的女兒。
7
陸久打電話過來已是深夜,他問陳念蘇城的事情處理得怎么樣了。
鐘琴睡下后秘書幫陳念在醫(yī)院附近找了家酒店,她仍沉浸在過去那些事情中,努力壓制著悲愴,卻無法抑制哽咽。
兒時那些溫暖的記憶隱藏在奶奶的怨念中,正在慢慢浮現(xiàn)。
她對親生母親已無半點印象,記憶中有人幫她扎兩只可愛的小辮子,做貼身穿的睡衣,在她受了村里小孩欺負的時候幫她欺負回去,晚上摟著她輕輕哼唱夢中的搖籃曲,在她喚著“媽媽”的時候一遍一遍應(yīng)她……
那個年輕的女孩給了她所有母親般的呵護,在她離開南豐村之后她每天搬著小凳子坐在院外,對著村里那條大路殷殷期盼,她渴望那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道路那頭。可是奶奶說,她不會回來了,那個女人在城里跟了一個有錢人,再看不上南豐村的一切。
陳念似懂非懂,而父親愈發(fā)沉默,在奶奶每次提起“那個女人”的時候悄然轉(zhuǎn)身,再長大一些,奶奶過世,家里就剩她和父親,就更加冷清。
父親對她盡心盡責(zé),只是輔導(dǎo)她功課的時候常常走神,夜里屋里傳來陣陣咳嗽聲,直到上初中那年在她面前咳出一攤血……
“陳念?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電話那頭傳來陸久焦急的追問,伴隨著汽車解鎖的聲音,之后是發(fā)動機發(fā)動聲,“你告訴我你在哪里,我來找你?!?/p>
陳念想告訴他,她沒事,可是此刻她真的希望有個人聽她說說關(guān)于她父親的那些事。
蘇城以絲綢和紡織業(yè)聞名,可是隨著各種新型面料的引進,紡織企業(yè)卻日益衰落,各種化工廠倒是層出不窮,廠址往往選在地廣人疏的鄉(xiāng)下,因為土地租金便宜,勞動力充足又廉價,就連廢棄物處理起來也很方便。
紡織廠倒閉后陳笙便在一家化工廠謀生,只要有機器的地方就有他這樣的工程師一口飯吃??墒腔S怎么跟以往的紡織廠相比?環(huán)境不同了,主要是人不一樣了。
他時常對著化工廠的大煙囪一根接一根地抽煙,就像它們對著藍天白云吐濃煙。陳笙不知何時學(xué)會的抽煙,并且煙癮越來越大。
可能村民們還沒有意識到,可陳笙深知那些排入空氣、排進河流的廢棄物的危害,他憎惡那些化工廠,卻不得不仰賴它們養(yǎng)活一家老小。
或許就像鐘琴說的,他怯懦、他安于現(xiàn)狀,可是他真的抗爭過,也爭取過。
他的一生似乎都在經(jīng)歷失去,自幼喪父,年輕時喪妻,他以為他的人生也就這樣了,撫養(yǎng)好一個孩子,孝敬母親就足夠。
鐘琴的出現(xiàn)就像往他沉悶的生活中注入一股鮮活的力量,他想,也許他還有更好的可能,并且為了更好的未來付諸努力,他早就看出,鐘琴那樣的姑娘不屬于這個小村子。
可是一切都毀于圖紙上那幾毫米的誤差,是自己技術(shù)不夠精湛,所以失去了一個大好的機會,他只能認了。
可是沒有人告訴他,那是有人在他的圖紙上做了手腳,就像沒有人告訴鐘琴,鐘琴也永遠不會知道,那個雨夜他曾去找過她。
他想,也許鐘琴的選擇是對的,他的雙腿跨不出南豐村。他不是沒想過去城里找其他工作,即使是和他原本的專長無關(guān),好歹可以和鐘琴在一起,可是王素珍病倒了。
他向王素珍隱瞞她自己的病情,打算拿出所有積蓄給她治療,念念還小,他需要留下來照顧她們。原本是他一個人肩上的責(zé)任,他不想成為鐘琴的拖累。
鐘琴回來問他關(guān)于進城的打算,他看著她若無其事的表情,開始懷疑那個雨夜是不是有什么誤會,他認識的鐘琴不是那樣隨意的姑娘??墒悄嵌疾恢匾?,他不想再追究,他已經(jīng)沒有爭取的資本,既然有更好的選擇,那么他選擇徹底將她推開。
王素珍住院期間陳笙因為干咳也做過檢查,醫(yī)生說他肺部有個陰影,不能明確,告訴他需要進一步檢查,可是他忙著上班,忙著照顧一老一小,在王素珍病逝之后又忙著料理后事,卻忽略了自己的身體。
其間不斷有關(guān)于鐘琴的傳聞傳到他耳中,結(jié)婚,二年無子,又離婚,后又創(chuàng)辦了自己的服裝廠,生意也算是風(fēng)生水起。
陳笙想,自己對她沒有怨恨,沒有太多念想,只是還有點放不下。
他去城里只想碰碰運氣,沒想到真的在街上遇到她。
經(jīng)過歲月的打磨,鐘琴身上增添了一股成熟的韻味,一身羊絨大衣、高跟鞋,在人群中不容忽視。她終究不再是當年那個為了他梳兩條麻花辮、穿碎花裙的小姑娘。
她還有遠大的前途、美好的未來,而等著他的,只有腐朽。
就在幾天前,醫(yī)生告訴他他的肺癌已經(jīng)發(fā)展到晚期,往后他的人生就像南豐村的河水一樣,慢慢發(fā)黑,毫無生機。
他和鐘琴之間的距離不止隔著一條街,在他們之間的阻隔全部消失之后,他卻只剩下殘敗的身體,所以只能選擇轉(zhuǎn)身,沒入茫茫人海中。
在被病痛折磨的那段時間,他反復(fù)看著蘇城報紙上關(guān)于女企業(yè)家的報道,地方電視臺慈善晚會的頒獎,也能見到鐘琴的身影。
他很欣慰。
遺憾的是,他只能這樣遠遠看著。
8
陸久在凌晨到達酒店,聽完陳念斷續(xù)的講述,陷入深思。
陳念情緒平靜下來,有點愧疚,“你明天還有重要的工作,對不起我不該那么自私?!?/p>
“你比任何事情都重要?!标懢猛蝗灰庾R到,這句話勝過他以往任何一句冥思苦想的表白。
第二天陳念在鐘琴的手術(shù)知情同意書上簽了字,以她家屬的身份,這也意味著她需要接受最壞的可能。
她突然很恐慌,害怕鐘琴生了跟陳笙一樣的病,害怕他們以同樣的方式離開。
陳念在手術(shù)室門口來回踱步,她恨自己明白得太晚。
“小姨家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只靠姨夫一個人開出租車,賺來的錢怎么夠我買新衣服買新文具,怎么夠家里每一個小孩念最好的學(xué)校呢?我當時怎么就沒有想想為什么?”
“上中學(xué)的時候班主任隔斷時間就告訴我說我媽又來學(xué)校了解我的情況,我當時還覺得奇怪,我哪來的媽媽?我想班主任肯定是搞錯了,可是我沒有拆穿他,因為我也想享受一下有媽媽的感覺?!?/p>
“我怎么那么笨,她一直在關(guān)心我,我怎么就聽信了奶奶還有村里人的話,恨她、怨她,把她的好忘得一干二凈……”
陸久始終緊握著她顫抖的手,陳念知道,她并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堅強,這些年標榜的一個人生活有多么自在,不過是陸久一直在她身邊默默陪伴,作為她的合租室友,在適當?shù)臅r候出現(xiàn),在她需要獨處的時候選擇隱身。
她選擇忽視陸久的付出,她害怕承認一段關(guān)系,害怕像父親和鐘琴那樣,害怕人與人之間不能長久地維持戀情,那還不如始終做親密的朋友。
“不要怕,我一直都在?!标懢靡槐橐槐閳远ǖ馗嬖V陳念。
好在醫(yī)生告訴他們,病理結(jié)果是良性,鐘琴休養(yǎng)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
鐘琴睜開眼睛看見兩個年輕人正緊張地看著她。
“年紀輕輕,不要老是愁眉緊鎖的。”她還有點虛弱,但不忘揶揄陳念。
“你好鐘阿姨,我是陸久,和陳念已經(jīng)同居兩年?!标懢靡笄诘刈晕医榻B。
陳念斜他一眼,更正道:“只是合租而已。”
“那早晚也是要同居的嘛。”陸久突然看向鐘琴,表情有點認真:“希望您能夠允許我和陳念正式交往?!?/p>
鐘琴看著這兩個年輕人,表情溫柔,“那要看念念的意思。”
陸久終于說出他的擔(dān)憂。
他其實是周子易的養(yǎng)子,周子易后來移民溫哥華,在父母的安排下再婚,女家很有權(quán)勢,在當時挽救了瀕臨破產(chǎn)的保險公司,他們結(jié)婚多年也沒有孩子,是周子易的問題。
女方對周子易一片真心,并不介意,他們選擇領(lǐng)養(yǎng)一個孩子,女家強勢,要求孩子跟女方姓。
周子易倒是很灑脫,一個姓而已,況且曾經(jīng)有人說過,像他這樣的人就不配有后代。
陸久經(jīng)常聽周子易講起年輕時候的荒誕事,他的心里有歉疚,也有懊悔。
世界上就是有這樣湊巧的事情,兩年前陸久作為華裔室內(nèi)設(shè)計師回國接受采訪,給他寫專訪報道的記者就是陳念。
“陳念?!彼钪ぷ髋粕系拿郑瑢λa(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
起初是好奇心使然,陳念專業(yè)、獨立,和每一個人保持安全距離,她身上有吸引他的特質(zhì)。
陸久對她多加關(guān)注,后來得知她從小寄人籬下的經(jīng)歷,產(chǎn)生出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更想接近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就陷入情網(wǎng)。可是陳念始終跟他保持距離,令他沮喪。
他把自己的煩惱告訴養(yǎng)父。周子易沉默片刻,告訴他,若是對方無意,不要強求,作為一個男人,看著自己所愛的女人幸福比得到她更高尚。其實那正是他年輕時候的教訓(xùn)。
于是陸久謹遵周子易的教誨,在陳念室友搬走后續(xù)租了她的房子,以朋友的身份陪伴在她身邊,一等就是兩年。
陸久也是聽了陳念的講述才知道她就是陳笙的女兒。
陳念看向鐘琴,她已經(jīng)將鐘琴當成自己的長輩,有點擔(dān)心她會因此不接受陸久。
可鐘琴告訴她,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已經(jīng)留在過去。她和陳笙之間隔著一個時代的變遷,隔著太多人太多誤解,是是非非已經(jīng)說不清,即使當時在一起,也不過是多一段相處時間,少一些遺憾罷了。
“陸久是個好孩子,你不要害怕接受這段感情,你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最后她嘆了口氣,“就當是幫上一輩人實現(xiàn)未能實現(xiàn)的圓滿吧!”
婚禮那天,鐘琴見到了周子易,他已頭發(fā)半白,不復(fù)年少氣盛,身邊站著一個微微發(fā)福的中年婦女。
周子易交代陸久,好好對他兒媳,他虧欠陳笙的,只能由他這個兒子來彌補。
他還欠鐘琴一句抱歉,已經(jīng)無所謂說不說出口,時間教人變得寬容,他們隔著人群一笑泯恩仇,又隔著十幾年的時間握手言和。
有的人原本以為會與之相伴一生,卻只是陪伴走過一小段路途;有的人拼命想要將他驅(qū)趕出自己的生命,卻是鐘情一生。(小說名:《鐘情一生》,作者:阿洛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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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分析的比較透徹,男女朋友們可以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老師,可以咨詢下嗎?
老師,可以咨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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