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拿大歌手德雷克(Drake)在今年九月發(fā)布了新專輯《Certified Lover Boy》。專輯封面由英國當代藝術家達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設計,封面上有且只有12個emoji表情。
印有12位膚色不同的孕婦的封面,引發(fā)了熱議和集思廣益的二次創(chuàng)作。她們被加上了畫板、平板計算機、攝影機等道具,表示各種職業(yè)的媽媽;被加上抖音、推特、臉書等LOGO,表示各種社交網絡媽媽;還被統(tǒng)一改成了攤手的表情;更有甚者,將這些孕婦的頭部替換成了男性頭像。知覺心理學家魯?shù)婪颉ぐ⒍骱D吩凇兑曈X思維》中提出,現(xiàn)代社會充滿了豐富的視覺語言。年輕人并不拘泥于對文字閱讀的傳統(tǒng)習慣,他們更會自然地借助視覺形式,應對與生活相關的問題。百事可樂推出過一則由“酷”“口渴”“百事LOGO” “開心”四個并排emoji表情包組成的廣告,證實了視覺形式比廣告文案更具藝術美學,更容易調動我們的想象。
表情包本身極強的表達力,已經帶來了書寫和閱讀層面的變革。當它們脫離文本單獨存在,接近一種藝術手段被使用時,圖像的力量繼而引發(fā)了我們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變化。一個日常使用的孕婦符號,被復制后,即產生了不同能指。
隱喻和反叛性,也加速了表情包在年輕人群中的流行。它們表明使用者的態(tài)度,凸顯所處時代的荒謬。寓意“HAVE A NICE DAY”而成為廣告形象的笑臉符號,在《守望者》中就衍生出深刻和反諷的意味。深諳這一點、運用表情包來創(chuàng)作的除了名人、明星,還不乏政客。不過,那些在推特上發(fā)布表情包、打造時髦詼諧人設的公關手段也很容易被識破,畢竟,一旦脫離了慣用的非正式聊天語境,表情包很難達到預期的效果。
《占領世界的表情包:一種風靡全球的新型社交方式》,[加拿大]馬賽爾·達內斯(Marcel Danesi)著,王沫涵譯,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1月。馬賽爾·達內斯在《占領世界的表情包:一種風靡全球的新型社交方式》中試圖用通俗的方式闡明表情包的來龍去脈,在他看來,挪用與復制圖像的達達主義、波普藝術等思潮,就預示了表情包的出現(xiàn)。起源于日本的emoji表情天生帶有漫畫屬性,和E·E·卡明斯寫作中的小寫字母、各式視覺形式一樣,是“紛亂年代里一份及時的救助(卡明斯)”,讓我們遠離塵囂,保持愉悅的心情。全世界社交網絡的頻繁使用者都會認同,當下如果不能用表情包,彼此就無法聊下去。盡管你的手機里有分門別類的上千種表情包,調查統(tǒng)計表明使用頻率最高的,還是微笑、哭笑不得等表示情緒情感的符號——哭笑不得還入選了《牛津詞典》2015年發(fā)布的熱度詞匯。人們將微笑用于開頭或結尾,用來破冰或延續(xù)友好的氛圍。在句尾后添加吐舌頭或哭笑不得的表情,表明自己只是開個玩笑。面對困境舉重若輕的場合,“生活總是大起大落落落落落”“掛一吊瓶快樂水”“流著淚笑著面對生活”等自嘲幽默的表情包尤為合適。
愛心或親吻的表情,用來渲染和強化示好或愛慕之心。甚至有統(tǒng)計表明,約會消息中頻發(fā)愛心等意義表情包的人,約會成功率大于不發(fā)表情包的人。當然,這些表情包不是“戀愛必勝”的護身符,它們傳遞出一種印象,對方是個感情豐沛或者說對自己充滿感情的人。達內斯將表情包稱為社恐福音,用以寒暄和避免沉默。反復輸入又刪去也無法組織的措辭,可以多么有效且準確地用一個簡單的表情包表達啊!
《表情包密碼:笑臉、愛心和點贊如何改變溝通方式》,[英]維維安·埃文斯(Vyvyan Evans)著,翁習文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21年4月。在實際交流的過程中,感受是復雜的,意義是可變的。詞語的意義總是由特定的人物、地點、時間等因素決定。即使是“一只紅筆”這樣簡單的句子,也有筆的顏色和墨水顏色兩種解釋。達內斯在書中提到了“表達含義”和“文本含義”兩個概念。后者需要遠離語境,通過傳統(tǒng)寫作風格實現(xiàn)。前者則需要具體的語境來避免歧義。數(shù)字英國語言學家維維安·埃文斯,也持相似的觀點。她在《表情包密碼:笑臉、愛心和點贊如何改變溝通方式》中談到,我們總是認為交流基于語言,但面對面的對話是與眼神、笑容、語氣,甚至手勢這些細致入微的特點并行的。想要準確理解對方的意圖,必須超越詞語范圍?!岸绦朋w”中的文字,“非語言線索”是缺失的。表情包可以幫助我們彌補口頭表達中的細節(jié),消除數(shù)字化通信中的歧義和因此導致的負面效果。盡管不少表情包本身也具有敘事功能,我們在發(fā)送文字消息時,最常用的還是依靠它們減少閱讀的疲勞感和嚴肅性,以及運用微笑、哭笑不得等表情符號來止損情感表達。表情包是如何在全球流行起來,成為一種不可或缺的通用語言的?在達內斯對人類書寫系統(tǒng)的歷史梳理下,表情包回歸了象形文字有序展現(xiàn)動作情節(jié)的特點,響應了瑪雅文字的混合書寫形式,又吸收了字母文字高效交流的優(yōu)勢。但首先,表情包得以成立,基于它的共通性。
在表情包出現(xiàn)之前,就有不少人試圖跨越自然語言的巴別塔。最為人知的世界語,由一位波蘭醫(yī)生創(chuàng)立,取自他的筆名“Dr.Esperanto”,意為“充滿希望的人”。達內斯認為,雖然世界語的結構較為一致,但它基于印歐語系的事實基礎就限制了它的通用性。而此外那些用于藝術敘述的人工語言,文學作品如劉易斯·卡羅爾在《無聊的文字游戲》中自己創(chuàng)造的語言,影視作品如《星際迷航》中的克林貢語,也一樣留有對自然語言習慣的模仿痕跡。
就影響力而言,最能與表情包相較的是布力辛博語,它和表情包類似,都以圖像符號為主。這名叫查爾斯·布里斯的外國人中國生活時發(fā)現(xiàn),中國人無論說什么樣的方言,總能看懂漢字文本。他對自己自學中文的速度很滿意,也意識到自己是通過母語德語的邏輯,來理解中文的。于是他得出結論,如果語義結構和語義形式能夠統(tǒng)一起來,固定的圖像符號就能優(yōu)于表音文字,在全世界流通和被翻譯。
無論是“貓”還是“cat”,都能通過一只貓的圖案來傳遞。不論母語,任何人都能讀懂。表情包觸及事物的概念,概念不止字典中的一條定義,本質是它來自分散又互相聯(lián)系的知識體系。 反映出相對一致且廣為人知的意義。“通性使個性具有存在的意義。(柏拉圖)” 前文提到的笑臉,黃色的膚色就是設計者統(tǒng)一風格的策略,以去除種族或民族相關特征。圓圓的臉型也減弱了面部的具體細節(jié),而這些細節(jié)往往能暗示人的身份或個性。大多初代emoji表情都用黃色皮膚和圓型臉保持了文化的中立。后期才派生出同一表情的膚色選擇,而這些新的選擇也拉低了它們的共通性。
我們所使用的手機鍵盤上的emoji表情包,都是經過美國加州統(tǒng)一碼聯(lián)盟這一機構審核認可的。理論上任何人都可以創(chuàng)造一個新的表情符號,但要向全球軟件開發(fā)商開放,還要符合嚴格的入選標準。埃文斯提到,餃子這一符號在emoji中的位置,是美籍華裔商人陸怡穎爭取到的。它具有廣泛的吸引潛力,且象征了全球化的飲食文化。餃子表情的認證成功,成為當時(2016年)的頭條新聞,畢竟,芬蘭外交部發(fā)布的不少彰顯民族特點的表情符號,尚未得到統(tǒng)一碼聯(lián)盟的批準。也正是因為共通性的作用,盡管表情包的數(shù)量上千,但其中的核心表情詞匯仍較有限,并且以情感表達為主。表示食物、運動、生活方式等圖釋,各國人群使用頻率不一,它們也成了表情包中的次級詞匯。
然而,埃文斯對統(tǒng)一碼聯(lián)盟的“拜占庭式審批”和表情包語言的純度也抱持質疑,他認為這種聯(lián)系全球幾十億人的“語言”,實際是由幾家美國跨國公司所掌控的,而這些公司的代表大多是白人男性計算機工程師,他們顯然無法代表多元化的表情包用戶群體。更不用說,表情包也會遭到審查、封殺和割席。美國警方曾因為一條包含手槍表情包的推特,而逮捕了發(fā)布這條推特的人,認為他的言論使他人受到了威脅。大量類似運用表情符號的恐嚇案例發(fā)生后,蘋果公司將表情包中“手槍”的圖案從左輪手槍更新為一把水槍,從而消除了語意上的威脅。但事情不止于此。2017年統(tǒng)一碼聯(lián)盟為宣傳夏季和冬季運動,開發(fā)了一組水球、雪橇等以體育競技為主題的新表情包。就在發(fā)布前,代表越野滑雪和步槍射擊的“步槍”被蘋果公司緊急召回。一個經過了嚴格審查的符號,因為蘋果公司的強壓和抵制,無法面世。埃文斯認為,出于某些社交媒體用戶可能濫用表情符號來恐嚇的顧慮,而禁用一些表情符號,與《1984》中的思想控制沒什么不同。
值得慶幸的是,標準表情包的審核和表情包所具有的共通性一樣,無法限制表情包本身的進化。那些不受聯(lián)盟控管的、需要自行下載的自制表情包及其變體,即證實了一種稱為“全球大腦”的理論觀點。就我們的網絡環(huán)境而言,有大量如各種貓貓、狗狗或嬰兒的表情包在流通。為了強烈地表達不解,我們會發(fā)送滿頭問號的表情,但并不知曉誰制作了這個表情包,又是誰第一個使用了它。同時,在開放的流通過程中,這些表情包還會和德雷克的專輯封面一樣,被二次創(chuàng)作、加上文字或新的視覺元素。據(jù)某表情包開發(fā)者聲稱,他們發(fā)布表情包后短短一上午,就會出現(xiàn)許多在此基礎上加工、比原始版本更為生動的表情包。
原創(chuàng)者的身份不再被強調了,許多表情包的出現(xiàn)是匿名的。在此條件下,個人的創(chuàng)造力不僅不會被犧牲,反而會得到激發(fā)。這是哲學家在半個多世紀前就預見到的、人類“星云化”的認知環(huán)境。互聯(lián)網鏈接的信息系統(tǒng),就像一個龐大的神經系統(tǒng)。事實上,不再有任何個人或機構,能夠控制這個系統(tǒng)。它可以自行組織或觸發(fā)涌現(xiàn)。達內斯將表情包理解為,一種涌現(xiàn)的產物。
盡管對于表情包的流行,尚存一些爭議,比如表情包是否可以被視為語言,傳統(tǒng)文字形式是否因此被降級或邊緣化等。達內斯對此態(tài)度較為鮮明,表情包確實為信息增添了生動的視覺批注。它們只能替代和補充概念性的信息文本,并不具備文學性的功能,大可不必將之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著作相提并論。同時,用簡單的表情包代替復雜的句子才是它的用意,對一部分年輕人來說,縮寫這種方式已經不夠時髦了。也正是這一特點,限定了表情包在書寫中的輔助地位,和非正式場合的使用環(huán)境。通篇的表情包文,如表情包版《白鯨》 《愛麗絲漫游仙境》,遠沒有文字版的讀來輕松,無法取代傳統(tǒng)文學書寫。
達內斯在全書末尾引用了道格拉斯·亞當斯描述的、我們對電腦的認知變化:從計算器到打字機到電視機、一直到互聯(lián)網出現(xiàn)后電腦成了一本小冊子。我們對表情包的認知也在隨著時代發(fā)展而變化。但兩位學者都對表情包的出現(xiàn)表現(xiàn)出信心和感激,無論它的未來如何,無法改變表情包是合作智慧驅動產物的事實,也無法否定它帶給我們的全新高效的溝通能力。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chuàng)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
評論列表
太感謝你了,我們現(xiàn)在都已經和好了,謝謝!
可以幫助復合嗎?
可以幫助復合嗎?
如果發(fā)信息不回,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