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一家商場里,三個身穿全套黑色西裝的人分立在VIP(雇主)前后,一邊護送她下樓,一邊警惕地環(huán)顧四周。
進入停車場,在快速排查確認一輛黑色轎車的安全后,馮鈺潔對著耳麥低聲說了句“安全”,隨即敏捷地掩護VIP上車,疾馳而去。
在某網(wǎng)絡平臺的賬號中,馮鈺潔時常發(fā)布類似的視頻,展示身為保鏢的日常。視頻里,身高170cm的她始終站得筆直,舉止敏捷,眼神警覺。
有時,她也會扮演成正義使者,阻止偷拍女孩裙底的男性,抓住“咸豬手”和“扒手”……在包裹著笑料的數(shù)十秒劇情中,科普女子防身術,也回歸那個直率愛笑的自己。
作為行業(yè)內(nèi)為數(shù)不多的女保鏢,這個95后姑娘很引人注目。
杭州某大廈10樓,當一扇隱蔽的異形鐵門自動打開,我們才看到馮鈺潔和她的保鏢公司的真容——這是一片被搏擊場和各式體能器械包圍的辦公場地。
天尊保鏢公司的異型大門。
采訪伊始,這家保鏢公司負責人王海春的手機就響了起來,對話簡潔干脆,“你大概什么時間節(jié)點要人?發(fā)個地址給我?!彪娫捲?分鐘內(nèi)結(jié)束,他接到了長期合作的一家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高管的新任務。
“200多位保鏢基本都出任務了?!蓖鹾4焊锌f,近幾年,公司的保鏢數(shù)量已供不應求,“還有四五個客戶積壓在這里,等待調(diào)配?!?/p>
那個上午,在王海春和馮鈺潔口中,我們聽到了保鏢行業(yè)的隱秘故事。
會急救、講禮儀、懂奢侈品
保鏢得身兼數(shù)職
在網(wǎng)絡平臺上,“女保鏢馮鈺潔”的賬號已收獲28萬粉絲,女保鏢的身份為她帶來了流量,也時常招致質(zhì)疑——“你真是保鏢?有肌肉嗎?能打幾個?”
起初,這讓馮鈺潔覺得懊惱,“半路出家”的她本就缺乏自信。
大學畢業(yè)后,馮鈺潔成為電視臺的一名編導。有一次,她跟隨同事到天尊保鏢公司采訪,聽到創(chuàng)始人王海春談及創(chuàng)辦公司的初衷,只言片語卻一下就戳中她的心。
“武俠夢”是王海春成為保鏢的最初動力。他因電影《少林寺》而癡迷武術,從小學習洪拳、散打和格斗。2005年加入保鏢行業(yè),再到創(chuàng)立自己的公司——天尊保鏢。15年來,王海春已是圈子里“大神”般的存在,服務過許多政要、明星和富豪。
盡管馮鈺潔沒有“武俠夢”,但她從小就對攀巖、飛拉達、速降等戶外運動充滿興趣。與王海春的接觸,讓她開始對保鏢心生向往,“覺得這份職業(yè)很酷?!?/p>
2018年,溫州網(wǎng)約車司機奸殺女乘客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當警方將種種細節(jié)曝光,馮鈺潔覺得“太可怕了!汗毛老是豎起來?!倍?,又有一個念頭冒出來,“要是稍微懂點自救,結(jié)局會不會不一樣?”
抱著學點防身術的心態(tài),2019年夏天,她走進天尊保鏢,開始了為期35天的培訓課程。
同期參加培訓的十多位學員,馮鈺潔基礎最差,“其他人不是退伍軍人,就是從小習武或運動,只有我零基礎?!?/p>
從事長期護衛(wèi)的保鏢往往要身兼多職,除了保護雇主安全,有時還會充當陪練、司機、文秘等。
馮鈺潔的培訓課程包括車輛防衛(wèi)、車輛排查、通訊地圖等各類實踐課,“要學會事前排查常用車輛上的跟蹤器,規(guī)劃出比導航軟件更合理的快速撤離線路”;此外,法律法規(guī)、醫(yī)學急救、西餐禮儀、奢侈品知識等也得涉獵,“否則,雇主讓你幫忙拿一個包,你都分不清,就會很尷尬?!瘪T鈺潔說。
35天的培訓結(jié)束,參加包含散打格斗、體能器械、特種駕駛等各類項目的考核,馮鈺潔敗下陣來。她拉長了培訓時間,足足練了70天,終于在第二次考核時順利通過,被天尊保鏢錄取。
小費比年薪還高
有保鏢變身房產(chǎn)項目經(jīng)理
天尊保鏢旗下有200多位保鏢,大多是年輕力壯的90后男性,女性數(shù)量僅占20%。由于資源有限,女保鏢的傭金一般會比同級別男保鏢高約10萬元。
“女雇主或者男雇主的家人和孩子,通常都偏向選擇女保鏢?!蓖鹾4禾寡?,招聘天生麗質(zhì)的女保鏢“帶得出去”,同時,女保鏢也更熟悉富人的生活方式,也可以減少某些顧慮和不便。
“國外,保鏢只需要專業(yè)性,但在國內(nèi)市場,保鏢既要有專業(yè)性,更要有服務意識。比如,如果你中午看到VIP一個人在辦公室,作為貼身保鏢,這時候你需要問一下,‘您今天想吃點什么?’”王海春說。
根據(jù)從業(yè)年限和個人能力,天尊保鏢對保鏢有一套明晰的級別劃分體系,分為初級、中級、高級、特級、首席共五個等級。王海春透露說,“一位高級男保鏢年薪26萬元,女保鏢36萬元,首席則可達上百萬。”
傭金只是保鏢收入的部分來源,另一部分則來源于雇主的認可。
王海春說,個別雇主給的小費可能比保鏢的年薪還高,“逢年過節(jié)一般都有一兩萬,多的八到十萬。只要靈活度、服務意識、情商高一點,老板一開心,一年光小費收入就有幾十萬。”
除了可觀的收入,王海春最引以為豪的是——從事保鏢行業(yè),可以有機會走到高端人士身邊,跟著他們學習成長。
王海春說,在自己公司,雇主為貼身保鏢拋出橄欖枝的例子已有不少。此前,有位保鏢為杭州一位房地產(chǎn)大亨做了三年貼身保鏢后,便得到雇主賞識,收歸旗下。“三年里,他跟著老板學習接觸了不少房地產(chǎn)信息,并且吸收轉(zhuǎn)換,所以很快就能上手。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是項目經(jīng)理,年薪百萬起步?!?/p>
保鏢不是打手,
相比武力,更需要頭腦
出長期任務,是一名合格保鏢“出師”的標志。
從業(yè)一年多,馮鈺潔還沒等來這樣的機會。更多時候,她作為機動組成員,隨時為同事提供支援,在短期任務中歷練和成長。
第一次出任務時,馮鈺潔感受不到緊張,反而無比激動。那是在北京,她和一百多位保鏢一起為胡潤富豪的一場晚宴進行防護。那一天,她精神高度集中,“從早到晚幾乎沒怎么說話,沒看一眼手機,就連吃飯時也很興奮。”
耳別對講機,腰間拴著甩棍和辣椒水,站在會場內(nèi)巡查時,像電視劇畫面一樣的假想不斷在她的腦海里涌現(xiàn),“會不會有人混進來,我要怎么制服?!?/p>
但事實上,在目前出過的十幾次短期任務中,馮鈺潔都沒有遇到突發(fā)狀況。出手的情況極少,正如那句行話:“真到打起來那步,任務就算失敗了?!?/p>
但她發(fā)現(xiàn),在更多人眼里,保鏢依然擺脫不了打手的刻板印象。
“我看誰不舒服的時候,你們能不能幫我去揍他?”從業(yè)以來,很多客戶都對王海春提出過類似的要求。
面對雇主對保鏢工作的誤解,王海春有些頭疼,也只能硬著頭皮解釋,“不好意思,我們只保護您的人身安全。只要對方?jīng)]有使用武力,我們不可能動手。”
和雇主簽約簽前,王海春往往要強調(diào),服務協(xié)議里有明文規(guī)定:利用專業(yè)技術和科技手段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規(guī)避危險,這才是保鏢應該做的。這樣的保鏢值得有更體面的傭金和社會地位。
“現(xiàn)在是法治社會,保鏢不是打手。如果想打誰就打,這個行業(yè)就亂套了?!蓖鹾4合嘈牛跋啾任淞?,保鏢更需要頭腦?!?/p>
富二代愛雇保鏢去夜店
假富豪會“拼保鏢”
身為距離明星、富豪最近的人,保鏢常常能看見名人的另一面。
“2013年杭州成龍演唱會,韓國歌手權志龍擔任嘉賓。他坐著私人飛機過來,到了機場后我們派了20個保鏢隨同?!狈劢z的瘋狂,讓王海春記憶深刻,“200多個粉絲趕到機場,后來一直跟著我們的車跑,摔倒了爬起來繼續(xù)跑?!?/p>
王海春回憶,權志龍當天一直在車上穿著拖鞋,原計劃從酒店地下室悄然進入。但當專車抵達時,得到消息的粉絲早已等候多時?!盀榱司S護形象,他在車里待了好一會兒。等保鏢把正式的鞋送到,他準備妥當才下車。”
跟隨明星、富豪多年后,王海春開始理解為什么很多名人喜歡私下去國外,“在國內(nèi),他們長期處在聚光燈下,狀態(tài)緊繃。但到了國外,沒有人認識,一言一行會比較放松?!?/p>
2018年,王海春作為安保人員,陪同一群頂級VIP客戶乘坐豪華專機,前往俄羅斯觀看世界杯半決賽和決賽。圣彼得堡半決賽結(jié)束后,雇主們卻突發(fā)奇想,不再乘坐專機,集體改乘俄羅斯綠皮火車前往莫斯科觀看決賽?!八麄兙褪窍塍w驗平常生活。其實,那些知名大佬私底下和普通人沒什么兩樣?!蓖鹾4盒χf。
當然,富豪也有假的?!熬拖裆虾!倜隆磫我粯?,有些人也會來拼保鏢。”深耕保鏢業(yè)多年,王海春遇到過不少假富豪,“有些人是為了談生意充門面,還有些假冒富二代,為了泡妞而請保鏢一起去夜店,撐場面。”
常年在富豪圈耳濡目染,王海春早已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夠快速分辨出真假。
“言談舉止很容易暴露一個人的經(jīng)濟狀況。比如,對于豪車的熟悉程度、佩戴首飾的真假。”王海春解釋說,“常年在VIP身邊,他們買東西基本都是保鏢去付錢,看得多了,一眼就能分辨出來?!?/p>
富二代去夜店的保鏢標配為兩到四位,“四小時起步,2000元一位?!闭埩速N身保鏢后,拍照就成了一些“假富二代”必不可少的環(huán)節(jié):保鏢必須入鏡,拍完一定要發(fā)朋友圈曬一曬。“有些人去了就趕緊拍照,可能覺得錢都花了,面子要有,照片也要?!?/p>
不過,王海春也見到過一些人,他們想拍又不敢拍,“為了顯得自己有檔次,一直忍著不拍。”
家庭原因和感情糾葛
很多普通人也會雇保鏢
保鏢頭上似乎天然籠罩著一層神秘面紗,但聘請保鏢早已不再是有錢人的獨享。
2010年,《保安服務管理條例》首次明確保安服務公司可以為客戶提供“隨身護衛(wèi)”。隨后幾年,王海春發(fā)現(xiàn),越來越多的普通人也開始尋求專業(yè)安保。
曾有一對父母,聘請馮鈺潔照看自己十幾歲的孩子。那是一個有狂躁癥的男孩,馮鈺潔見過他無緣無故對父母惡語相向,扔東西砸人。父母擔心他再次傷人,只好請來保鏢。
為了讓男孩控制情緒,馮鈺潔干脆和男孩一起組隊玩游戲,轉(zhuǎn)移他的注意力。果然,在虛擬世界里發(fā)泄了怒火后,男孩在生活中平和了不少。
更多普通人選擇雇傭保鏢,則肇始于感情糾紛。
馮鈺潔曾為一位比自己大兩歲的女生做過一個月左右的保鏢,“她和男友分手后,被對方死纏爛打,天天電話騷擾和恐嚇。她擔心對方做出過激舉動,很害怕。”
那一個月里,馮鈺潔時刻陪伴在這個27歲的柔弱女生身邊——周末,女生往往足不出戶,她送去一日三餐;工作日,她將女生接送到公司,在附近等她,中午陪對方一起吃飯,晚上再把她護送回家。
有兩三次,在女生家樓下,馮鈺潔撞見了那個男生。她走上前去勸說對方,不要再在這段無望的愛情里糾纏?!翱赡芤驗樗碌搅宋业纳矸?,有點忌憚,后來就不再來了。”馮鈺潔回憶說,“好在,那個男生塊頭不大。不然,我其實也心虛。當時,有幾個晚上都睡不好。”
新聞+
女性自衛(wèi),遇事冷靜更重要
浸淫保鏢業(yè)越深,馮鈺潔越能感受到女性身份所帶來的無法突破的束縛。
“我一直沒能找到不需要依靠體能的女性防身術?!比缃瘢T鈺潔覺得大多時候,防身動作可能起不到很大功效,因為女生的力氣和男生不能相提并論。
面對抖音上源源不斷的私信提問和求助,她會耐心去勸導每個人,比起鍛煉,更重要的是遇事要冷靜,“就怕你自身不冷靜,導致對方不冷靜。”
在冷靜之下,馮鈺潔說,女性還是很有必要學習一些應急處置,“學習一些技巧,知道你打某個部位,對方會有相應的反應,然后你就可以進行下一步動作?!?/p>
來源:錢江晚報·小時新聞記者 張蓉 陳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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