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動慈禧 欽差審案(2)
說不定還會把事情辦糟。
好在嘉興知縣羅子森是他的學(xué)生,與胡學(xué)臺明送和長送了不少東西。
只要打通了這個關(guān)節(jié),或許能有些作用?!?/p>
兩人商量了半天,最后定下由陳魯出面替劉錫彤送給羅子森五萬兩銀子。
雖然羅子森作官的嘉興縣是個富縣,平時撈的油水也不少,但仍是擋不作五萬兩銀子的誘惑,當(dāng)下便收了。
又去找了兩個候補(bǔ)知縣顧德恒、龔世潼,許下了二萬兩銀子一個。
凡是候補(bǔ)官兒,大都是窮官,哪一個不愛銀子,何況是兩萬兩,喜得眉開眼笑。
最后到寧波去見了知府邊葆誠,也花了四萬兩銀子說妥。
這中間托門子找路子又花了近萬兩銀子。
一切就緒,仍回到杭州,只待提審楊乃武。
但胡瑞瀾自來到杭州之后,卻以案情復(fù)雜為由,奏請緩審,直到六月初仍不過堂審訊。
一時間眾議紛紛,傳言紛起。
胡瑞瀾這么做,其實正是他作為官場老手,手段陰險圓滑的一面。
胡瑞瀾到浙江審案,先來個“只拉弓,不放箭”。
一方面讓別人看一看自己對此案十分慎重,絕不枉法貪贓,不收一兩銀子;另一方面卻讓自己提拔起來的幾個陪審官狠狠的撈上一把。
以后也不怕這些下屬們不吐出一些來孝敬自己。
這是其一,其二是這個案子的主犯和關(guān)鍵證人都已反口。
若是直接去審,恐怕要重蹈楊昌睿的覆轍,必須想一個穩(wěn)妥的方法,一下子將此案釘?shù)盟浪赖?,釘成鐵案如山才算永無后患。
六月十一日,胡瑞瀾將浙江巡撫楊昌睿請到自己的行轅。
楊昌睿見了胡瑞瀾笑道:“胡大人做了欽差,兄弟連面都難見上一次。
總算今天把我叫過來了,不知有什么事?”
胡瑞瀾讓了座,皺了眉頭道:“楊大人,這個案子可是難辦得很。
我實在很難為你圓場啊?!?/p>
楊昌睿聽他話不對,急忙道:“胡大人,此案兩審一議,已經(jīng)定案。
復(fù)審之時犯人翻案亦在常理之中,如何難辦?”
胡瑞瀾斜眼看看楊昌睿道:“你呀,還和我在這里裝糊涂。
楊乃武之案漏洞百出,證據(jù)不足,怎么不難辦?和你說句實話,別的漏洞老哥我尚能補(bǔ)救,但這個案子的關(guān)鍵證人錢寶生手里拿著劉錫彤給他寫的‘無干諭帖’,諭帖中保證錢寶生不用到堂對質(zhì),僅寫一封供狀即可。
這種偽證本就不堪一擊,錢寶生又反悔翻供,若是再把那個‘無干諭帖’拿出來,笑話可就大了。”
這個錢寶生當(dāng)初是劉錫彤強(qiáng)拉來的證人,如今卻成了楊昌睿眼中的一根刺,肉中的一根釘,實在麻煩的很。
原來錢寶生被提到杭州后,不許回家。
在這里多住一天,便多花一天費(fèi)用,倉前鎮(zhèn)的藥鋪也不得不關(guān)門,不能做生意。
兩頭賠錢,而且一拖就是幾個月。
錢寶生又急又悔,逢著人就訴苦,總要將做偽證的前情講說一遍,又說今后再不敢冤枉好人了,弄得楊昌睿等人十分尷尬,又一時拿他沒有辦法。
楊昌睿聽胡瑞瀾提到錢寶生,也無奈道:“劉錫彤做事實在不縝密,如何找了這么一個活寶做證。
如今他上堂便講自己做的是偽證,情愿受罰;下堂就講自己有諭帖在手,知縣說話不算數(shù)。
這個人在杭州不僅于事無補(bǔ),反而于案情不利?!?/p>
“既然知道留在杭州不利,為何不讓他早些回去?”
“可是,錢寶生乃重要人證,如何能不傳到案?”
“他若是生了重病或有其他事體不能到案,不就……”胡瑞瀾說了一半停住了話。
楊昌?;腥淮笪虻溃骸拔颐靼琢?。
果然是好計。”
“一定要把‘無干諭帖’先拿到手,決不能讓這個東西流到別人手中?!?/p>
“兄弟知道了?!?/p>
錢寶生遇害(1)
錢寶生上堂便講自己做的是偽證,情愿受罰;下堂就講自己有縣老爺寫的不上堂諭帖在手,知縣說話不算數(shù)。
這使楊昌睿非常擔(dān)心,他派人去余杭縣將劉錫彤給錢寶生寫的諭帖騙到手,又暗害了錢寶生。
六月十八日,天正是熱的時候。
太陽火一般的炙烤著大地,到處都發(fā)出明晃晃的光。
熱氣在大地上彌漫,讓人昏昏欲睡。
余杭縣倉前鎮(zhèn)上,愛仁堂藥鋪的學(xué)徒頭趴在柜臺上打著盹。
“錢寶生在么?”
學(xué)徒猛的驚醒,見一個二十七八歲秀才模樣的人站在柜臺前。
他揉揉眼睛道:“藥鋪不開門,只有前幾天已經(jīng)驗了方子,正在用藥的老主顧才能賣給藥。
若是非纏著要買藥,吃錯了藥我可管不了?!?/p>
那人笑道:“我看你是還沒睡醒,我問你家店主錢寶生可在么?”
“東家去杭州作干證去了,也不知幾時才能回來。
您找他有事?”
那人若有所思道:“這個錢寶生可真是害苦了楊乃武了,若不是他出偽證,哪有現(xiàn)在的事情?!?/p>
學(xué)徒問道:“敢問您是?”
“我叫吳玉琨,是楊乃武的把兄弟。
在廣州聽說了此事,便急忙趕回來要為楊乃武申冤。
此案之錯,關(guān)鍵在于錢寶生之偽證,我若見他,必問清楚他是何人指使?為何作此欺心昧天之舉?”
吳玉琨正在說話,忽聽背后有人道:“老兄,我也是冤死了?!?/p>
吳玉琨回頭一看,見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站在身后,穿一件臟兮兮的藍(lán)底富貴團(tuán)花的緞子長袍,一臉的倦色。
吳玉琨道:“您是哪一位???”
“我就是錢寶生?!?/p>
錢寶生走進(jìn)柜臺,從水缸中舀了一碗水,自己先喝了幾口,又舀了一碗遞給吳玉琨道:“這熱的天,你也喝一些吧?!?/p>
吳玉琨接過來,卻沒有喝,問道:“錢掌柜,你不是去杭州做證了么?怎么卻回來了?”
“本來以為不過中秋是回不來了,可前幾天寧波知府邊葆誠大老爺把我叫到他的行轅。
說只要我交出縣老爺給我開出的‘無干諭帖’就放我回家,再不找我的麻煩,我便交了。
然后就回來了?!?/p>
“邊大老爺一定還說此事不能傳于外人知道,你怎么一見我就說了呢?”
錢寶生驚道:“邊大老爺是說過這句話,你怎么知道?”
“這種虧心的事情,換了誰也要千方百計遮掩著。
只你是個無心口快的人,什么秘密也藏不住?!?/p>
錢寶生嘆口氣道:“我生來就腦袋笨,不通世故。
只靠著祖上傳下來一點醫(yī)術(shù),弄個小藥鋪與世無爭,也過得清凈。
誰知道禍從天降啊。
這位客官,我方才聽到您說您是楊乃武的把兄弟?”
吳玉琨方說了一句正是,錢寶生立即接過話道:“我可是冤哪。
余杭縣大老爺劉錫彤派了何春芳來我這里,非逼著我承認(rèn)楊乃武在我的藥鋪買過砒霜。
我的藥鋪哪里進(jìn)過這些東西?但何春芳說,我若不這樣說,便要抓我去坐牢,治我包庇之罪。
我生來膽小,只好答應(yīng),但要他保證今后再不干我事。
何春生掏出早就寫好蓋了大印的‘無干諭帖’給我。
我才寫下供狀,現(xiàn)在這些老爺、大老爺都說話不算數(shù)了……”吳玉琨聽他絮絮叨叨,不停的怨己怨人,心道:“怨不得楊大人要我除去此人,這個人的嘴巴實在是不牢靠的很。
不除此人,難平此案!”想罷,對錢寶生道:“錢掌柜莫要著急,既然審官已經(jīng)說不找你的麻煩了,必是不會再提你到案的。
我來這里也是為了這個案子的事,咱們找個地方商量一下如何?兄弟在倉前鎮(zhèn)‘得一聚’訂了一桌酒席,還請一塊兒過去。
咱們邊吃邊聊。”
錢寶生幾個月沒碰葷腥,一聽有酒席,肚子里的饞蟲早就活動開了。
急忙道:“叨擾了?!?/p>
便隨吳玉琨去了。
直到傍晚錢寶生才回來,喝的是滿面通紅,嘴里還道:“吳兄果然是好人,只讓我賠了他十兩銀子,便答應(yīng)不再找我的麻煩。
還請我吃了一頓酒席。
這事情總算是官私兩方都有個了結(jié)了?!?/p>
此時藥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錢寶生的妻子將他扶入房中道:“事情畢了就好,當(dāng)初就不該聽那個姓何的話,白惹了一身的麻煩?!?/p>
夜已三更,倉前鎮(zhèn)上靜悄悄的,尚未散去的暑熱仍逼得人一身一身的汗。
夫妻兩個躺著說了一會兒話,漸漸睡去。
快到五更的時候,錢寶生忽然喊肚子疼,疼得面色發(fā)白,金星亂冒,頭上的冷汗一層層向外涌。
錢氏急忙起來問他,錢寶生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只在床上亂滾,口中又噴出一口血來,吐在床單上鮮紅可怕。
錢氏喊了學(xué)徒取了些止痛藥來給錢寶生服下,又讓學(xué)徒趕緊去請郎中。
錢寶生服了藥,雖不痛了,但又嘔吐起來,把晚上吃的東西盡數(shù)吐了出來,弄得滿屋都是腥臭之味。
過了一會兒,已經(jīng)兩眼發(fā)直,人事不省。
錢寶生遇害(2)
又挺了一刻多鐘,血便從七竅流出,雙眼突出,面色變了青幽幽地,已是氣絕身亡。
錢氏一見放聲大哭,直哭了半個時辰,郎中方才趕到。
已是沒有救了。
還是郎中有主意,讓學(xué)徒通知了地保,又叫縣里派人來驗尸。
一驗之下,是中了斷腸散的毒。
這種毒是極名貴的東西,整個倉前鎮(zhèn)也沒有人會保存這種毒藥。
這時的余杭縣令仍是劉錫彤。
劉錫彤傳了學(xué)徒、錢氏到堂。
學(xué)徒便將日里楊乃武的干兄弟吳玉琨來請錢寶生吃飯的事講了。
劉錫彤派人將協(xié)捕文書送到吳玉琨的家鄉(xiāng)海寧縣,卻說這人一直在京中做監(jiān)生,從來沒有回來過;長的也是圓臉胖大,和學(xué)徒所說的尖嘴猴腮的那個人一點兒都不一樣。
再說,哪有下毒殺人前,先把自己的姓名來歷講得清清楚楚的道理。
這件案子沒有了真兇,也就壓下了。
胡瑞瀾設(shè)計定死案(1)
胡瑞瀾等自己的手下?lián)茐蛄隋X,這才升堂問案。
小白菜屈打成招,楊乃武仍不招供。
但胡瑞瀾老奸巨猾,他武的不行來文的,終于逼得楊乃武當(dāng)堂畫供。
六月二十四日晚,胡瑞瀾突然升起堂來,開審楊乃武案。
楊乃武早就聽說北京派了欽差下來,要特審自己一案,知道一定是姊姊楊菊貞在京中找到族叔楊增生有了作用,遞上了狀子,所以派了欽差,這一回總算可以冤獄得反,便一日日盼著升堂辯冤。
當(dāng)日大堂之上,欽差胡瑞瀾在上首高坐,正中供著圣旨,寧波知府邊葆誠,設(shè)了公案在欽差下面,下首卻是知縣羅子森。
羅子森兩邊,坐著顧德恒和龔世潼兩個候補(bǔ)知縣。
兩旁差人,排得齊齊整整,高呼威武之聲,威肅森嚴(yán)。
胡瑞瀾先把楊昌睿、陳魯傳了上去,都叩見了圣旨,方立起回話。
欽差把以前審理楊乃武的情形問了一遍,又傳了余杭縣劉錫彤,也跪請圣安,問過一遍,方把葛喻氏、王心培喚上,問了一回,依舊說是楊乃武謀斃小大。
錢寶生已經(jīng)死了,自然不能到堂做證,但他寫的供證也被呈上看了。
一應(yīng)人證,都已問過,才把小白菜帶上。
邊葆誠喝道:“葛畢氏,究竟奸夫是楊乃武不是?”
小白菜叩首道:“大老爺明鑒,小婦人冤枉啊。
確無毒斃親夫之事,望大人明查。”
邊葆誠把堂木一拍道:“葛畢氏,此話可是真的?”
小白菜道:“小婦人不敢胡說。”
羅子森卻在一旁冷笑道:“我瞧你并非實言,不打如何肯說實話?”
即命差人,上來打了小白菜二十巴掌,這二十個嘴巴下去,打得小白菜嘴角流血,小白菜一心要翻案,仍然堅稱道:“大老爺是青天,便打死了小婦人,我也不敢說謊,的確是沒有此事。
以前的招供都是嚴(yán)刑逼出來的?!?/p>
胡瑞瀾不再問話,命人先把小白菜帶下,又將楊乃武帶上。
這時楊乃武重刑之傷雖愈,但得不到調(diào)養(yǎng),仍是有些不良于行,扶上堂來跪下。
胡瑞瀾先喝道:“楊乃武,本官奉了皇上旨意,特來查明此案,你究竟怎樣命葛畢氏下毒,毒死葛品連的,一一供來?!?/p>
楊乃武叩頭道:“欽差大人,小人實是冤枉,是被屈打成招的呀!”胡瑞瀾并未讓人對楊乃武用刑。
這些天來,他苦心研究案卷,別的不看,只看楊乃武親筆寫的狀子,一連研究了十多日,早從中找到了不少的漏洞。
再加上關(guān)鍵人證錢寶生已經(jīng)除去,“無干諭帖”也已收回?zé)?,所以對坐實此案胸有成竹,也根本就沒有必要動刑審訊。
胡瑞瀾語氣平靜的問道:“既然沒有此事,為什么錢寶生與你無仇無恨,卻會承認(rèn)是你在他的藥鋪中買了砒霜呢?”
“晚生愿與錢寶生當(dāng)面對質(zhì)?!?/p>
“錢寶生已經(jīng)死了,怎么對質(zhì)?”
楊乃武一聽嚇了一跳。
復(fù)審之時,錢寶生當(dāng)堂翻供,當(dāng)時如果按著這條線查下去,雪冤并不困難。
但時隔多日,錢寶生卻死了。
最關(guān)鍵的證據(jù)沒有了,此案的情勢立時又變得于他十分不利。
胡瑞瀾見楊乃武驚得說不出話來,心中得意。
又翻了翻楊乃武的狀子道:“早聽說你有刀筆之稱,果然是好文筆,這狀子寫得義正辭嚴(yán)、文字激昂,悲屈之情躍然紙上。
若不是本大人我明察秋毫,細(xì)細(xì)研察,也要被你這狀子所騙了?!?/p>
楊乃武聽胡瑞瀾語氣不對,暗叫聲不好。
果然聽胡瑞瀾又道:“首次抱告之人,你在狀子上說的是姚士法,但經(jīng)查卻是王廷南,為何同一抱告卻有兩個名字?”
楊乃武方要回答,胡瑞瀾卻不容他置辯又接著道:“你在狀子上說,同治十二年七月時,你曾撞見劉子和與葛畢氏在家中調(diào)笑。
本官已查明,劉子和與葛畢氏素不相識,街坊也從未見過此人,既是調(diào)笑,必是熟絡(luò)之人,常來常往。
豈有不為人知的道理?你又說,葛品連十月初十暴死之后,有余杭縣差役到葛家借口吊唁,實為私議。
本官業(yè)已查明,余杭縣的差異并沒有任何人在十月初十去過葛家。
你又何解?你說你被葛畢氏誣陷,是原來她住在你家時,因小事成仇。
但實際上你們關(guān)系不僅很好,你還教她讀書認(rèn)字,可有此事?你說葛畢氏與鄰居王心培不清不白,也是一點憑據(jù)都沒有。
你又是據(jù)何污人家清白?”
胡瑞瀾一連數(shù)問,句句都問在點子上,將楊乃武問的是手足發(fā)麻,面紅耳赤,張口結(jié)舌。
原來,楊乃武為了將自己擇的干凈一些并引起官府重視,許多話說得過頭了,又將一些道聽途說的事情、自己也弄不清楚的事實也一古腦都寫在狀子上。
比如說,首次報告之人,狀子上說的是姚士法,其實卻是王廷南,這是楊詹氏怕拖累姚士法臨時改變的主意,卻沒有通知楊乃武。
狀子上還說,他撞見劉子和與葛畢氏在家中調(diào)笑。
其實是在盂蘭會上劉子和調(diào)戲小白菜。
楊乃武因恨小白菜誣攀自己,所以捏告了二人調(diào)笑的事。
胡瑞瀾設(shè)計定死案(2)
還有,楊乃武狀子上稱葛品連暴死之后,有本縣差役到葛家借口吊唁,實為私議。
其實是陳竹山和劉子和兩個人。
楊乃武沒有搞清楚就寫到了狀子上。
這些畫蛇添足的不實之處,反而將事情變得更加復(fù)雜,讓胡瑞瀾抓住了把柄。
胡瑞瀾一共指出了狀子中的十二處不實,這個狀子也就被定性為誣狀。
其他辯護(hù)內(nèi)容即使是真的也就不能采信了。
胡瑞瀾趁熱打鐵要楊乃武招供。
楊乃武雖然不知所措,再不敢喊冤,但哪里甘心就此招認(rèn)。
胡瑞瀾知道楊乃武有一點兒背景,所以也不對他用刑。
命人將他帶下,第二日開始分成兩班,對楊乃武與小白菜分別審問。
邊葆誠負(fù)責(zé)審問小白菜。
他對小白菜可就不像對楊乃武那么客氣了。
各種非刑遍加于身。
幾天下來,小白菜的十根指頭都被拶子拶得透出白骨,又用銅絲穿入乳頭,其狀慘不忍睹。
嚴(yán)刑拷打之下,小白菜只好又承認(rèn)了謀夫之舉,并仍舊供認(rèn)楊乃武是幕后指使的奸夫。
胡瑞瀾親自帶著羅子森、顧德恒和龔世潼輪番熬審楊乃武。
雖是不用重刑,但掌嘴、打屁股的刑罰也是免不了的,更厲害的是用熬審的辦法,就是不讓楊乃武睡覺,幾個人輪著班的審問他。
但有昏睡之意,就掌嘴打醒或用冷水激醒。
幾天下來,就是鐵石人也吃受不住。
最后在半昏半醒之間,也被在供狀上按上了手印。
胡瑞瀾到任之后,很利索的就把這個案子審結(jié)了,仍然維持原判。
這樣一來,原來參與此案審理的浙江大小官員的名聲和職位都因此而得以保全。
這些人如釋重負(fù),彈冠相慶,紛紛設(shè)席宴客,恨不得放鞭炮來慶祝。
都認(rèn)為從此鐵案如山,不會再有反復(fù)了。
這時,京中都察院的廣壽、楊增生等人也已經(jīng)聽說了此事。
因為這個案子是欽案,如不及時設(shè)法,將成終審,到時候就沒有回轉(zhuǎn)的余地了。
于是兩個人急忙找來都察院的戶科給事中邊寶泉商量,一番計議之后,由邊寶泉出面給皇帝上了個奏折。
奏折中稱:浙江余杭縣民婦葛畢氏毒斃本夫葛品連誣攀舉人楊乃武因奸同謀一案。
案詳刑部后,案中主犯及要證紛紛翻供,其中必有屈抑。
近來外間傳言,奉旨嚴(yán)鞠此案之浙江提學(xué)胡瑞瀾,與巡撫楊昌睿關(guān)系甚密,復(fù)查本案,外示嚴(yán)厲,中存偏袒。
對案中關(guān)鍵人物錢寶生證言是否屬實,不加詳究,放令還家。
此案是否屈抑,雖不敢貿(mào)然判斷,但向來各省已定之案,雖經(jīng)上京控告,發(fā)回重審而能平反者百不得一,相沿成習(xí)。
其中原因,蓋緣有案皆由督撫審定,復(fù)查官吏皆其下屬,此輩之升降遷謫,無不操之上司,因此辦事無不仰承上司鼻息。
無人肯為辦理一案而得罪上司,自貽伊戚。
故名雖復(fù)查,實為形式,縱有冤濫,在勢亦難糾正。
此案如僅由刑部復(fù)核原卷,必然難以駁回。
因上報案卷多半經(jīng)過整理,所有漏洞都已粉飾,無從指摘。
該重案未愜眾議,請?zhí)峤恍滩繉忁k而成信讞。
如此于吏治民生具有裨益。
非徒為楊乃武一人昭雪也。
邊寶泉提請朝廷將此案交由刑部親審,其實是很中懇的,也揭露了當(dāng)時官場一些積弊。
但慈禧卻認(rèn)為邊寶泉是在暗示她派胡瑞瀾去浙江欽審此案是不明之舉,所以這件案子才沒審明白,才需要由刑部再審。
慈禧一向是個好勝之人,哪里能夠承認(rèn)。
當(dāng)下便把這個奏折駁了,下詔曰:“此案仍著刑部詳細(xì)研求,迅速核議具奏,俾成信讞。
邊寶泉奏請?zhí)峤恍滩繉徖?,著毋庸議?!?/p>
就是說,該案仍是只需將案卷交由刑部審核即可。
基本上算是將此案終審了。
浙幫出面救乃武(1)
地方上和京城的浙江籍官員為楊乃武“聯(lián)名呈控逐款鳴冤”,形成一股保楊勢力。
光緒元年(1875年)七月,《申報》發(fā)了一篇文章,該文章繼續(xù)對奉旨審案欽差、浙江學(xué)政胡瑞瀾復(fù)審楊乃武案進(jìn)行了關(guān)注,其中提到“雖行轅內(nèi)(胡瑞瀾的行轅)關(guān)防嚴(yán)密異常,但六月二十五日晨浙江巡撫楊昌睿、杭州知府陳魯已悉底細(xì)?!?/p>
兩個與案情有著利害關(guān)系、本應(yīng)回避的人卻能輕易而迅速的得到消息,可知此案的審理已經(jīng)出現(xiàn)偏袒的行為。
從七月開始,《申報》不斷對楊乃武的案子進(jìn)行報道。
因為此前楊乃武與小白菜的案子已經(jīng)轟動江南和上海、天津、北京等地。
胡瑞瀾這一次的欽命審案更是引起社會各界人士的極大興趣。
到八月十一日,《申報》又報出一個重大消息:楊乃武自覺再無雪冤之理,離黃泉路也不遠(yuǎn)了,在獄中作聯(lián)自挽云:“舉人變犯人,斯文掃地;學(xué)臺充刑臺,乃武歸天”。
因胡瑞瀾是個學(xué)臺,根本不懂刑名訴訟,所以說他是學(xué)臺充刑臺,讓楊乃武歸天是必然的事。
《申報》連續(xù)不斷有力度的報道,使社會輿論都倒向了楊乃武這一邊。
另外在浙江方面,楊乃武的堂兄楊增生、楊恭治等五人聯(lián)名向余杭縣知縣劉錫彤和浙江學(xué)政胡瑞瀾遞交公稟,證明小白菜供稱楊乃武指使下毒和買砒霜之事純屬枉供。
在北京城,與楊乃武同籍的十八名京官也為他“聯(lián)名呈控逐款鳴冤”。
接著,楊乃武的把兄弟,就是前文提到被人冒充身份毒死錢寶生的監(jiān)生吳玉琨聯(lián)合在京的浙籍舉人、生員和楊乃武的好友等三十余人又開始向都察院、刑部、大理寺提出控告,施加壓力,揭露楊乃武被嚴(yán)刑逼供,屈打成招的事實。
要求提京徹底審訊,昭示天下,以釋群疑。
這其中力量最大或最值得一提的有三股勢力。
一個是汪樹屏,此人就是浙江有名的白尼山汪家子弟,他的祖父在京里做過大學(xué)士,哥哥汪樹棠也在京里做著二品官,在朝中說話還是有一些分量的。
他聯(lián)合在京的進(jìn)士、翰林等人聯(lián)名向各部院上稟帖,上稱:此案不僅是有關(guān)楊乃武、葛畢氏兩條人命的問題,更是有關(guān)整個浙江讀書人的面子問題。
如果真有冤抑而不予平反,恐怕今后浙江將無一人肯讀書上進(jìn)矣。
這些進(jìn)士、翰林都是準(zhǔn)備放出去做官的后備干部,特別是翰林,將來都是手掌大權(quán)的實授官,這些人聯(lián)名上書要比前文提到的三十多名舉人、生員聯(lián)名更具影響力。
第二個人是吳以同。
他與楊乃武是極要好的朋友,常在一起作詩論文章。
吳以同只是個秀才,但他是紅頂商人胡雪巖最得意的西席幕友。
此時的胡雪巖,無論是官場還是商場都處于鼎盛時期,他與陜甘總督代理新疆軍務(wù)的左宗棠是生死之交,其他官場上的摯交朋友也多的不可勝數(shù)。
楊乃武案發(fā)生時,他正在浙江籌辦胡慶余堂藥店,對案情比較了解。
吳以同將楊乃武的冤情向胡雪巖講了,又提到楊家為了這場官司已經(jīng)賣盡田地,家徒四壁,如今楊詹氏要入京上告,苦無盤纏。
胡雪巖聽了當(dāng)即答應(yīng)解囊相助。
不僅慷慨資助他們?nèi)疫M(jìn)京的路費(fèi),而且說要把楊詹氏到京后所有用度也都包下來。
楊詹氏在吳以同陪同下去元寶街胡宅拜見了胡雪巖,詳述了楊乃武身受重刑的情形以及冤案難雪的內(nèi)情。
胡雪巖聽了,不禁臉色慘然,拍案道:“此冤若不得雪,大清之法度何在?”
當(dāng)即命人拿出200兩銀子的現(xiàn)銀,又備一書信致北京阜康分號檔手,命其在京中隨時給予楊家方便。
第三個人是夏縉川。
這個人是個武舉人,為人豪爽耿直,好打抱不平。
自《申報》在同治十三年開始登載楊乃武的案子時,就一直關(guān)注此案。
直到胡瑞瀾終審將楊乃武和小白菜定成死罪時,便動了要救楊乃武的心思。
他雖然只是個武舉人,但他的堂兄是刑部侍郎夏同善,相當(dāng)于公安部副部長的職位。
不僅如此,夏同善與內(nèi)閣學(xué)士翁同和一起任值毓慶宮授讀,與手握重權(quán)的翁同和相處甚善。
翁同和先后為同治、光緒兩代帝師,歷官刑、工、戶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xué)士,軍機(jī)大臣,總理各國事務(wù)大臣等。
單從當(dāng)時的地位、官品和權(quán)力來說,是百官之首。
夏同善與翁同和花了一個星期查閱了刑部檔案,簽出楊案的幾處疑點,一面指示正在刑部浙江司任郎中的侄子翁曾桂認(rèn)真審理(此人后因?qū)徖項畎赣泄ιw為刑部侍郎),一面又拉上浙江籍翰林院編修張家驤一共三個人專門覲見了慈禧,當(dāng)面為楊乃武申冤,將案情詳述了一番,并將其中疑點一一指摘。
這三個人,一個是專管審案的專家,一個是手握重權(quán)的帝師重臣,還有一個是名滿京城的狀元,說話分量也是相當(dāng)重的。
如此聲勢浩大的申冤運(yùn)動,使朝野上下沸騰起來,一時間街談巷議盡是楊案,邸報奏章多提乃武。
慈禧也覺著若想將此案含混了結(jié)既無法平息舉國上下風(fēng)起的輿論也無法安撫朝中江浙派官員搖動的人心。
浙幫出面救乃武(2)
慈禧太后終于下了決心,于光緒元年十二月二十日下詔:“浙江余杭葛畢氏一案,前著提督學(xué)政胡瑞瀾嚴(yán)訊,以案無出入,仍照原擬定讞。
現(xiàn)經(jīng)刑部核查,案中疑竇甚多,已咨令逐條查復(fù)。
茲著浙江巡撫楊昌睿提集全案人證起解至京,交刑部徹底根究。”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地步,楊乃武案已經(jīng)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刑事案件,而衍生成為政治派系的斗爭。
在這個案子中,還有三個非江浙派人物,不能不在此用墨一提。
一個人叫作袁保恒,是袁世凱的堂叔。
光緒三年,袁世凱鄉(xiāng)試不第,結(jié)婚后就投奔到這個堂叔門下做了一名機(jī)密幕僚。
他從袁保恒這里第一次接觸了官場,并悟到了不少官場之道。
袁保恒這個人其實是很正直的,光緒二年的時候還上書皇帝(其實是慈禧太后),要求改福建巡撫為臺灣巡撫,常川駐守,經(jīng)理全臺,以抑制日本對臺灣的侵略野心。
楊乃武案的時候,他雖然是河南人,不在江浙籍京官之列,但身為刑部侍郎,對這個案子也非常關(guān)心。
他看出其中可能有冤情后,也參加了為楊乃武翻案的活動。
另一個是五品六科給事中王昕。
這個人早在同治十三年就開始對楊乃武案進(jìn)行調(diào)查,并且親下江南微服暗訪。
王昕之所以對這個案子下這么大的功夫,是因為他是奉了慈禧的密旨。
由于到同治十三年的時候,楊乃武案已經(jīng)歷時近兩年了,轟動大江南北,報道連篇累牘。
這個案子便引起了慈禧的興趣,她想知道這個案子的幕后到底是什么樣子,如果只是中下級官吏的貪贓枉法,她倒是很愿意借此整頓一下吏治,提高一下自己的威信。
也省得外國人借此又攻擊大清的法律不公正,又來要求法外治權(quán)。
王昕在浙江暗訪之后,回來復(fù)旨說此案中確有冤情,其中情弊大多與翁同和、夏同善等人所言相同。
第三個人是光緒帝的生父醇親王奕。
在復(fù)審結(jié)果出來后,醇親王就認(rèn)為楊昌睿此人過于狂妄蔑視朝廷,不懲不足以儆效尤。
王昕暗訪回來,他又向王昕打聽。
王昕稱楊乃武案中各級官吏常有意瞻詢,抱定官官相護(hù)之旨,內(nèi)中弊竇甚多。
醇親王因此決心要動一動浙江的官場,摘掉幾個官員的頂子,來整肅一下那里的官風(fēng)。
以上這些人形成了一股強(qiáng)大的保楊勢力,最終使慈禧將諭旨改為刑部會同京師五城都察院共審。
也為后來翻案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
提京會審辯冤情(1)
光緒二年二月中旬,由王昕傳旨,即令楊昌睿將全案人犯派員押解赴京。
在京會審時,小白菜和楊乃武都稱冤枉。
刑部尚書皂保決定開棺驗尸。
光緒二年二月中旬,由王昕傳旨,即令楊昌睿將全案人犯派員押解赴京。
楊昌睿奉到上諭,見刑部要來提解人犯,大為不滿,但不敢公然違旨。
只好派候補(bǔ)知縣袁來保做押解委員。
將楊案中的人犯及干證人等解送北京審理。
楊乃武案的審理也真正進(jìn)入了最后的司法程序。
這批人犯中少了愛仁堂的掌柜錢寶生,但卻多了兩個人。
一個是愛仁堂藥鋪學(xué)徒楊小橋,一個是該案的始作俑者之一、當(dāng)初唆使葛喻氏告狀的陳竹山。
余杭縣知縣劉錫彤也被帶往京城。
因為怕他畏罪逃了,圣旨中只說是派劉錫彤赴京督驗尸骨。
但劉錫彤去王昕的行轅遞手本時,卻說王昕這幾日只住在船上。
劉錫彤只好去船上拜見王昕。
船下的差人聽說是劉錫彤來了,道:“王大人說了,不必通稟,你來了直接引進(jìn)去即可,跟我來吧?!?/p>
差人一直把他引到大船后面一間艙中。
劉錫彤一看,王昕并不在這間艙里,里面卻準(zhǔn)備下了一張床鋪,艙內(nèi)灶具齊備,差人笑道:“王大人說了,請你不必回去,就在船上住下了,然后一同進(jìn)京。”
劉錫彤這才知道中了計,嚇了一跳,再想逃已經(jīng)不可能了,只得在此住下。
王昕把劉錫彤押在官船上,又命候補(bǔ)知縣袁來保從監(jiān)中調(diào)出楊乃武、小白菜二人,吩咐將二人用秤稱過,對袁來保道:“這二人如今便交給老弟你了。
你把我的話傳給押解的差人,兩個人的重量都在此稱過,到得京中,倘輕了一斤,重責(zé)五十,輕了十斤,重責(zé)五百;若是重了一斤,賞銀五十,十斤賞銀五百。
若有一人發(fā)生變故,便拿你老弟和押解的差人抵命。
路上好生伺候著?!?/p>
袁來保連忙應(yīng)喏,立時當(dāng)著王昕的面將此話傳下去。
這便是王昕怕差人得了賄賂,在路上害了二人性命。
又監(jiān)督著將已經(jīng)埋入地下三年零八個月的葛品連的棺材起出,貼了封條,派人送到船上。
一切事情就緒,方開回京去。
劉錫彤的妻子林氏知道丈夫被軟禁了,知道不妙,急忙找來何春芳商量。
何春芳見大勢不好,恐怕此案要翻了也帶累自己,告訴林氏說自己的堂叔在刑部作官,可以想法通融,向林氏騙了一萬兩銀子就逃之夭夭了。
林氏又打發(fā)獨(dú)生子劉子和去河北鹽山老家避風(fēng)頭,因要討個好口彩,所以選了福星號輪船。
哪知屋漏偏逢連陰雨,回去坐的這個福星輪,不但不是福星,反而在途中沉沒了。
中國海域中發(fā)生的第一件重大海難事件,就是“福星輪沉沒”事件,劉子和最終葬身魚腹之中。
劉子和的幫兇陳竹山也在解押到京的路上得了重病,上吐下瀉,快到京城的時候,一命嗚呼。
楊乃武及小白菜倒是受到優(yōu)待,不僅一路上沒受苦楚,過去受刑的創(chuàng)傷,也在沿途給予診治。
葛品連的尸棺有專船運(yùn)送。
每到一個州縣,棺材上都要加貼一張封條,輪流派兩個差人睡在棺材旁吃在棺材旁,日夜看守不敢松懈。
以防尸骨被人在途中調(diào)換。
到北京后,共經(jīng)過五十六個州縣,貼了五十六張封條。
官船在路上走得甚慢。
因為天津教案剛發(fā)生不久,這個案子影響極大,路上極不太平,時有耽擱,行程甚緩。
到了八月份才來到北京。
九月初十,由刑部會同京師五城都察院一同對該案進(jìn)行了會審。
醇親王奕、刑部侍郎夏同善,都到了刑部大堂,在堂后聽審。
堂上專為私訪此案的給事中王昕設(shè)下一座,負(fù)責(zé)監(jiān)督審問。
刑部滿尚書皂保、刑部漢尚書桑春榮在正中坐定,戶部、禮部兩位尚書,在旁陪審。
一應(yīng)人犯,俱已提在下面。
三部衙役,站立兩邊。
書吏、幕僚各歸其座,好不嚴(yán)整威肅。
皂保先把劉錫彤傳上堂來,并不問話,命劉錫彤立在一旁,桌上卻把楊乃武一案的文書口供放在上面,又把楊乃武提上堂來。
皂保喝問道:“楊乃武,毒死葛品連的兇犯究竟是不是你呢?”
楊乃武知道這一回到了京中,就是最后一次申冤的機(jī)會了,向上道:“青天大人,小人實是冤枉的呀,哪里有什么毒死葛品連的事情,都是被余杭縣知縣屈打成招的。
因此小人在供狀上,也寫下了屈打成招的花押哪?!?/p>
遂把蝌蚪文寫成“屈打成招”四字,冒作自己名字的花押講了。
皂保找懂蝌蚪文的幕僚看了,確認(rèn)的確是那四個字,微微一笑道:“這倒虧得你想的出?!?/p>
劉錫彤聽了,不禁吃了一驚,又聽皂保接著問道:“那么胡大人浙江欽審的時候,你為什么卻又在供狀上摁了手印呢?”
“供詞未經(jīng)過目,指印亦系強(qiáng)蓋。
不然小的既非目不識丁,前兩審都以簽字為押,何以這一回卻以手印為押?”
提京會審辯冤情(2)
皂保點點頭道:“那么你把自從余杭縣開審,直到如今的事情,細(xì)說一遍?!?/p>
楊乃武遂從自己中了同治癸酉科舉人一百零四名說起,后來先在杭州拜客會友,后被劉錫彤假作請宴,席間將自己拿下審問。
又如何用天平秤等酷刑,逼打成招;到了陳魯復(fù)審時,又用上炮烙非刑,更是受刑不過,只得屈招,一直到胡瑞瀾審案都細(xì)細(xì)的說了一番。
桑春榮是浙江紹興人,也算是江浙京官一派,聽得陳魯用了炮烙非刑,這是大清律例所不允許的,急忙命人驗看,只見楊乃武身上有十多處火傷,雖已愈合,但已留下如片片白梅般的疤痕。
除火傷之外,又在脛骨、手指關(guān)節(jié)等處驗出許多傷痕,可謂遍體鱗傷。
堂上雖大多是刑部的人,見的刑罰多了,見了這般慘狀,也不禁發(fā)出唏噓之聲。
桑春榮又向劉錫彤看了一眼,劉錫彤只低了頭,哪里能說得出話來。
桑春榮又細(xì)細(xì)問了楊乃武同小白菜是怎樣關(guān)系。
楊乃武便一點不虛,把二人關(guān)系說明。
說罷又叩頭道:“小人今日得見青天,便是死在九泉,也瞑目了?!?/p>
皂保和桑春榮審罷,當(dāng)下即命人把楊乃武帶在一旁,把小白菜帶上堂來。
小白菜上了堂跪下,皂保一看果然是個標(biāo)致的美人,怪不得惹出這些是非來,當(dāng)下喝問道:“葛畢氏,奸夫究竟是誰,從實招來?!?/p>
小白菜叩頭道:“大老爺是青天,小婦人怎敢說謊,并無奸夫,亦無毒婦之事,實在是冤枉啊?!?/p>
皂保一拍驚堂木道:“幾次供狀之上,都有你畫的押,你還敢狡辯么?”
小白菜聽了此話,淚都滴了下來,哭道:“小婦身受非人之刑,怎能不招?”
遂把幾次受刑的事講了,講到邊葆誠用銅絲穿入乳頭的刑罰,連皂保都聽得直皺眉頭。
小白菜講罷,皂保又把愛仁堂藥鋪學(xué)徒楊小橋、鄰居王心培等干證;葛品連的母親葛喻氏、干娘馮許氏、堂弟葛文卿等苦主;楊乃武的姐姐楊菊貞及抱告舅父姚賢瑞,楊乃武的妻子楊詹氏及抱告王廷南等親證;還有其他若干人證分?jǐn)?shù)批帶上來一一問過。
學(xué)徒楊小橋供稱并不知有賣砒霜事,藥鋪進(jìn)貨簿上從來也沒有進(jìn)過砒霜;葛品連的母親葛喻氏供出了陳竹山和劉子和兩個人借吊唁的機(jī)會唆使葛喻氏告狀的事;劉子和雖然沒有捉住,但劉子和的跟差李進(jìn)誠也被拿到京城。
李進(jìn)誠供稱同治十二年七月劉子和與陳竹山在倉前鎮(zhèn)盂蘭會上,曾到過小白菜家,意圖勾引。
后來,葛品連死后,兩個人也曾去吊唁,所供與葛喻氏供稱相符。
仵作沈祥供稱,驗尸的銀針沒有用皂角水擦洗過,只見口鼻血水流入兩耳,就在尸格上填了七竅流血。
曾與皂班通事班頭阮德爭執(zhí),一說砒毒,一說病亡,爭執(zhí)不下,后來尸單上就含糊注了個中毒而亡。
劉錫彤聽到沈祥反口,承認(rèn)驗尸有誤,公然將他出賣,氣得兩只眼都紅了,大罵道:“混賬東西,欺心背主,胡說八道,就是養(yǎng)一條狗也比你忠心?!?/p>
一邊說竟一邊站起來,擼袖掀須沖到沈祥前面,舉手照著他臉上就是兩拳,打得沈祥鼻子冒血,直糊了一臉。
二人揪作一團(tuán),打得不可開交。
堂上人看了都覺可笑,皂保急忙命刑部差人把二人扯開,將劉錫彤摁住,大聲叱止道:“劉錫彤,在天子腳下,刑部大堂之上,你竟也敢咆哮公堂,毆打人證。
可知你在地方的行徑?!?/p>
因劉錫彤仍穿著官服,不能行刑,皂保便讓人把他摁跪在地下,問道:“劉錫彤,你將以前審案情形清楚講來?!?/p>
劉錫彤見情勢大變,所有證人證言都紛紛轉(zhuǎn)了向,對己十分不利,此時已經(jīng)是破罐子破摔,天王老子也不怕了,朝著皂保大聲嚷道:“我是奉旨來京督驗,不是來受審的,為什么要讓我跪堂受審?皂保大人,您是不是糊涂了?”
桑春榮聽了,厲聲問道:“你的所作所為還配來京督驗么?我問你,既然銀針并未擦洗,為什么上詳時說銀針已用皂角水擦洗過?錢寶生作為重要證人,就住在倉前鎮(zhèn)內(nèi),提審十分方便,為什么不叫錢寶生與主犯當(dāng)面對質(zhì),卻要費(fèi)時費(fèi)力叫何春芳勸誘錢寶生出具書面甘結(jié)?明明葛喻氏原供為葛品連口鼻流血,為什么要改為七竅流血?”劉錫彤聽了頓時不再言語,只是瞪著眼睛仍不服氣。
皂保和桑春榮見他不說話,也不再問他,又提審其他證人。
這樣一直審了五天,到了九月十四才審問完。
審?fù)曛?,王昕問道:“人犯與證人都已審?fù)辏欢f辭各有不同,如何才能定下罪名呢?”
皂保道:“案情我已大致清楚了,是非曲直皆在我胸中。
可是該案中畢竟是口供不一,證據(jù)不足,不能倉促結(jié)案。
雖然只要花些時間慢慢的細(xì)推研求,嚴(yán)刑拷問,并非不能得到實話。
但既費(fèi)時日,又不能服眾。
我看,此案的關(guān)鍵就在葛品連是否為服毒身亡的問題上,只要驗出葛品連生前并非服毒而亡,所有難題都將迎刃而解?!?/p>
開棺驗尸 案情大白(1)
四川總督丁寶楨反對開棺驗尸,他帶人大鬧刑部。
翁同和聽說丁寶楨也參與到此案來,怕夜長夢多,急忙命令提前驗尸。
十二月初七,天陰沉沉的,像是要直壓到地上來似的。
翁同和從中南海儀鸞殿見了慈禧回來,剛在家中喝了一口茶,有人來報刑部浙江司郎中翁同和的侄子翁曾桂前來拜見。
翁同和急忙叫人把他請進(jìn)來道:“案情進(jìn)展如何?什么時候開棺驗尸?”
翁曾桂道:“不好了,叔父大人,開棺的事有點兒不妙。
有人到刑部發(fā)話,反對開棺驗尸?!?/p>
“是誰?”
“四川總督丁寶楨。
他這幾日正在京中辦事。
昨天他跑到刑部大發(fā)雷霆,面斥刑部尚書桑春榮老耄糊涂。
又到處揚(yáng)言,說這個鐵案如果要翻,將來沒有人敢做地方官了,也沒有人肯為皇上出力辦事了。”
丁寶楨并非是見錢眼開的人物,此人在做山東巡撫時曾殺過慈禧太后得寵的太監(jiān)安德海。
慈禧不但不報復(fù)他,反而夸他清廉剛直,后來吳棠出缺,慈禧便將丁寶楨擢為四川總督。
用他去整飭被吳棠搞壞了的四川吏治。
提起丁寶楨,朝中一般的京官都有些怕他。
這一回丁寶楨插手此事,的確有些麻煩。
翁同和的心不禁一陣緊縮,他低頭不語,想了一會兒才道:“你不用害怕,朝廷既然諭令刑部全權(quán)辦理此案,咱們就放心去做。
此案若天下大白,丁寶楨也沒有什么可說的了。
你們定在什么時候開棺驗尸?”
“十二月十二?!?/p>
“夜長夢多,時間長了恐生變故,要提前驗尸。
明天是來不及了,就定在十二月初九吧?!?/p>
初七這晚,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鋪天蓋地的下起來,一下就沒個完了。
到初八晚上,仍是停不下來,眼見得碎玉亂珠、扯棉丟絮般的大雪沒有要歇的意思,夜幕下泛著幽幽的白光,翁同和著實有些心慌。
這雪若是還不停,初九開棺又要推遲,拖的時間久了,恐生事端啊。
到了第二日晨,竟然紅日初升,將朝陽門外蓋了一層雪被的田野阡陌都映的紅了。
朝陽門外宛平縣的?;鬯?,天寒地凍也擋不住紛至沓來的看客。
早在卯時初的時候(凌晨五點)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派出的兵丁,就把寺廟內(nèi)外圍得緊緊的。
接著刑部各位堂官、司官也乘著綠呢大轎、藍(lán)呢大轎陸續(xù)來了。
翁同和也早早來到?;鬯聣宏?,坐在大殿偏廂里,靜候時辰。
巳時四刻(上午十點鐘),開棺的時辰已到。
眾人來到公堂之上。
公堂設(shè)在大雄寶殿關(guān)的平臺上,香煙繚繞,鋪著黃緞?wù)挚z的長桌,翁同和與刑部諸官并坐。
司官八人,仵作二人,差役十余人,分列于大殿左右。
楊乃武案中的一干證人及原被告也被帶到現(xiàn)場見證。
葛品連的棺木抬到了殿前的空地。
數(shù)百雙眼睛都盯在這個被五十六道封條包裹著的棺材上。
開棺之前,先由刑部八個第一流的仵作對封條驗定,揭封之后,又叫劉錫彤認(rèn)明原棺無誤。
負(fù)責(zé)督驗的翁曾桂才喊了一聲:“開棺?!?/p>
四個差役手揮斧釬,砰的一聲撬開了棺蓋。
那棺木已經(jīng)入土數(shù)年,四角已腐朽,隨著棺蓋滑落,也撲簌簌的掉下黑黃的木屑。
一股尸臭頓時從棺中彌漫出來,幸虧事先已在庭前大香爐內(nèi)焚起黃熟、檀降兩種香料,才將尸臭壓住。
首席仵作秦德山已經(jīng)81歲,是翁曾桂特地派人花重金聘來的,他的徒弟將尸首輕輕抬出。
只見尸體皮肉大多腐化,僅有一點腐肉留在骨上。
秦德山走過去,用布滿青筋的手捏了一根銀針,飛快的插入死者喉間,輕輕捻動了一下,又緩緩抽出,用皂角水洗凈。
如此反復(fù)多次,銀針上并不顯示黑色。
他又取銅盤一個,用榔頭敲下一塊黑色的囟門骨,映日細(xì)看了一會兒。
如此驗了半日,報到:“驗得該尸囟門骨并無紅暈浮出,喉骨、牙齒、牙齦、胸部龜子骨、手指骨、足趾骨及周身大小骨殖均呈黃白色;凡服毒者,囟門骨必定里外皆黑色。
而此尸囪骨為黃色骨頭,外面受潮霉變發(fā)黑,內(nèi)里卻瑩白。
不僅如此,該尸所有骨殖無一處有毒黑之色,很顯然,此人一定沒有中過毒?!?/p>
翁曾桂問道:“那么,余杭縣仵作沈祥用銀針發(fā)黑又是什么緣故呢?”
“大人,判斷一個人是否中毒,可以用銀針來探死者的喉部。
如果銀針沒有變色,可作無毒的結(jié)論。
但銀針變色,卻不能輕易下結(jié)論。
因尸體發(fā)生腐爛之后,就會產(chǎn)生尸氣(就是硫化氫),這個東西也能使銀針變黑。
所以必須要用皂水來擦洗,皂水能去尸氣,如果擦洗不掉才能證明是中毒。
即使經(jīng)皂水銀針驗出中毒,還應(yīng)當(dāng)結(jié)合其他的癥狀來判斷驗實。”
“這么說,葛品連不是中毒死的?”
“我作仵作六十多年了,敢打這個保票?!?/p>
開棺驗尸 案情大白(2)
秦德山在尸格上畫了押,翁曾桂又叫八名京中仵作復(fù)驗,個個驗過都說無毒。
再叫余杭原驗仵作沈祥復(fù)驗,問他有毒無毒,沈祥口稱愿領(lǐng)審驗不明之罪。
再看劉錫彤,此時已經(jīng)是氣焰始落,面色慘白,全身發(fā)抖。
圍觀的看客頓時歡呼雷動,有的喊”青天有眼”,有的喊“斷案如神”,一個法國記者也跑到關(guān)著楊乃武的囚車木籠旁,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笑著道:“無毒,無毒。”
后來,這個記者在一篇發(fā)往歐洲本土的通訊中,以“中國奇案,寺內(nèi)開棺”作標(biāo)題,刊載了消息。
其中有一句是“大殿邊的小屋子,木籠里關(guān)著兩個穿紅色囚衣的犯人,一個是楊乃武,一個是畢秀姑?!?/p>
此時,從跪著的證人中沖出兩個人,直沖到劉錫彤的面前,要與他拼命。
早有眼疾手快的差役一把將兩人扯住,雖然不能近前,兩個人對著劉錫彤仍是痛罵不止,悲憤之極。
翁曾桂見是楊乃武的妻子楊詹氏和姊姊楊菊貞,嘆了口氣,只叫人把兩個人帶了下去,吩咐不準(zhǔn)為難她們。
海會寺驗尸后,案情已經(jīng)大白,刑部立即將復(fù)審勘驗情況,奏知兩宮,這時才將劉錫彤革職拿問。
刑部對劉錫彤無故入人以罪、原審各官審辦不實等事又進(jìn)行了幾次大規(guī)模的審訊,這一回所審問的人犯已經(jīng)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大清官員了。
兩湖派不許翻案(1)
海會寺驗尸惹惱了以四川總督丁寶楨為首的兩湖派。
就在海會寺驗尸后的第二天,京中浙江派官員大大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另一派官員卻被惹惱了,并開始出面運(yùn)動要坐實此案。
這一派官員以四川總督丁寶楨為首,大部分人為兩湖籍,并多為地方大員,被稱為兩湖派。
丁寶楨并未受賄,他反對查辦此案的理由很簡單,不能為了區(qū)區(qū)一個舉人就一下子處理這么多官吏。
當(dāng)然,這些將被處分的官吏大多是兩湖籍人,自太平軍事件后,兩湖人在長江南北做地方官的人很多。
兩湖派紛紛上折子請求皇上(折子上稱皇上,實為由兩宮定奪)不要翻此鐵案。
丁寶楨上折子說,楊乃武風(fēng)流成性,亦非善類,此是鐵案,證據(jù)確鑿,若是翻案,恐令天下的地方官寒心。
大學(xué)士寶鋆是劉錫彤鄉(xiāng)榜同年,也上折子說,人死已逾三年,毒氣早就消失,毒消則骨白,怎么能夠憑著骨是黃白色,即斷定不是毒死是病死呢?云貴總督李宗羲上折曰:若因此案使浙江縣、府、臬、藩、撫一大批官員受到處分,則誰謂天下太平耶?意思是這個案子要翻了,就是給大清國臉上抹黑。
就連浙江巡撫楊昌睿竟也上了一個折子,說這個案子即使需要由刑部直接審理,也沒必要將那么多所謂的證人都帶到京中。
使得江浙一帶民心不穩(wěn),而且被傳的證人也不能正常營生。
意思是朝廷小題大做,滋擾民眾。
浙江派官員雖然大多是不掌實權(quán),只管言論清議的京官,但也不甘示弱。
紛紛上折子,針鋒相對,彈劾楊昌睿、胡瑞瀾等地方大員平日草菅人命,甚至某些封疆大吏更是目無朝廷,力請重加懲辦。
兩派爭吵不休,把個審案的刑部夾在中間,左右為難。
刑部漢尚書桑春榮本是浙江紹興人,受了京官浙江派的鼓動,一心要為家鄉(xiāng)人出氣,所以起先想認(rèn)真查辦此案。
這個人年輕的時候是很有魄力的,曾經(jīng)因平反大獄而享譽(yù)朝野,所以才能在一點家庭背景都沒有的情況下,一直做到刑部尚書從一品大員的位置。
但此時的桑春榮已經(jīng)是七十四歲的老人了,年老顢頇,對此案本無主見,一任司官辦理。
別人說要平反,為浙江本籍人作些事情,他亦主張平反;丁寶楨跑到他面前氣勢洶洶的一嚇,他又拿不定主張,再不敢出面參革了。
對于本來已經(jīng)審定應(yīng)當(dāng)參革各員的疏奏,一改再改,遲遲不向上交復(fù)。
在這件案子中,刑部滿尚書皂保心中本是沒有什么偏倚的。
只是因為漢尚書桑春榮當(dāng)初要求嚴(yán)審,而且自己也覺得案子有冤,作為刑部尚書應(yīng)當(dāng)查清其中的隱情,所以開始查案的力度也很大。
待兩湖派和浙江派吵得不可開交時,他覺著自己偏著哪方都有些不當(dāng)。
倒把平冤的心思放下了,一心只想著自保。
兩個尚書都不想惹事,所以刑部平反的疏奏,從光緒二年一直拖到光緒三年,仍然遲遲不能上奏。
光緒三年二月時,兩派的矛盾終于激化。
二月初十上午巳時二刻的時候(上午九點半),刑部衙門的中門突然被打開了。
中門只有重要人物進(jìn)衙的時候,才能夠打開,這個重要人物不是別人,就是丁寶楨。
丁寶楨帶著幾十名戈什哈,自己打開中門沖了進(jìn)來。
那些戈什哈,一個個著戎裝挎佩刀,橫眉立目,雄赳赳地走在刑部大院里。
刑部里的京官們哪見過這陣勢,不但不敢攔著,就是問也不敢問一聲。
早有人報了兩位尚書,皂保一聽丁寶楨又來了,急忙道:“這孫猴子又來搗亂,三十六計走為上,還是不招惹他的好?!?/p>
拔了腿就從后門溜了。
桑春榮也不含糊,知道自己腿腳慢,不能像皂保那樣溜的快,急忙叫了一個隨從,往他背上一趴,說聲快走,也跑了。
丁寶楨本是向兩位尚書施壓,讓他們重審翻案的,但還是讓這兩個人溜走了。
只好轉(zhuǎn)回頭來對著刑部官員一個個點著名字大聲斥罵。
剩下刑部大小官員,沒有一個人說話,更不敢與他爭辯,只悶聲挨著罵。
丁寶楨正罵在興頭上,突然有人道:“丁大人,刑部是奉旨提審勘驗,是非出入自有‘圣裁’,您來刑部這么做是代表當(dāng)今皇上么?”
丁寶楨吃了這么一句話,竟噎住了,回頭看,見是刑部侍郎袁保恒,就是前文提到的袁世凱的堂叔。
丁寶楨恨罵道:“你是什么東西?竟敢與我頂嘴?我看承辦此案各級官員并無不是,不應(yīng)給予任何處分,主犯仍應(yīng)按照原擬罪名處決。
袁保恒,你吃了楊家多少銀子,倒為楊家說話?”
這時幾名戈什哈已經(jīng)圍了上來,手扶佩刀,緊盯著袁保恒。
刑部各官都為袁保恒捏著一把汗,生怕他一句話說錯,便在刑部院里被狠揍一頓。
袁保恒面不改色道:“丁大人,我再說一遍,刑部是奉旨提審勘驗。
此系刑部職權(quán),并非是外官可以輕易干預(yù)的。
如果您非要認(rèn)為刑部做得不對,請與我一同到老佛爺那邊說理。
下官甘愿奉陪。”
兩湖派不許翻案(2)
丁寶楨聽袁保恒把慈禧都抬了出來,又是一個愣神,心知這個人不好惹,點點頭道:“好,既然你口口聲聲是奉旨。
你就等著再奉旨重審吧。”
說罷,悻悻而去。
丁寶楨并未能使刑部的天平傾向于兩湖派,但另一個人卻做到了。
丁寶楨大鬧刑部衙門的當(dāng)天晚上,一輛馬車悄然停在皂保府前的黑漆大門外,一個人快步走出馬車,走到府門口,遞上稟帖。
守門的門丁見上面有浙江巡撫楊昌睿的名字,急忙將來人請進(jìn)門房少歇,另有人將稟帖遞了進(jìn)去。
皂保正在鴉片榻上吞云吐霧,一左一右立著兩個女婢侍候著,聽說來人是浙江楊昌睿派來的密使,急忙坐起身,叫人請到后院書房內(nèi),又接過女婢手中的毛巾揩了臉,穿衣整容,走了出去。
皂保方坐到書房內(nèi)不久,那個人已經(jīng)被引進(jìn)來,見了面作揖道;“大人,我是奉了浙江巡撫楊大人之命,特從浙江策馬星夜趕來,有要事相告。”
皂保是久經(jīng)官場的人了,曉得他們是為了什么事,輕輕笑道:“這里沒有外人,有事盡管講來?!?/p>
那人道:“楊大人特地囑托小的,知道您是刑部德高望重的大臣。
所以楊乃武一案,還萬望您能從中衛(wèi)護(hù),疏通關(guān)節(jié)。”
皂保聽此人說的直接,不由得謹(jǐn)慎起來,道:“名帖上寫著你叫作章掄香。
我與楊昌睿也是有些交情的,卻從來沒有聽說過他的幕府之中有這個名字???如果說是新來的,這種機(jī)密之事,又豈能用你?”
章掄香笑道:“實不相瞞。
小的原是杭州知府陳魯?shù)氖紫堂麕煚?,與楊大人向來亦是慣熟的。
同治十三年,楊大人跟前的師爺楊同瑞辭了館,楊大人就問陳知府把我要了過去。
因為時日不長,所以您不認(rèn)得?!?/p>
“噢,是這么回事?!?/p>
“大司寇是本朝的功臣世胄,刑部的大權(quán)都捏在你老手中,你老只要不出面參革,諒他人也無可奈何?!?/p>
章掄香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張銀票,輕輕放到皂保面前。
皂保一看,是源豐票號的十萬兩銀票,他不動聲色的收到袖中,笑道:“目前朝廷正是用人之際,楊昌睿無論是帶兵沙場還是為政一方都是有些本事的。
況且他當(dāng)初與左宗棠左大人共同辦理軍務(wù),剿滅長毛有功,并成為生死之交。
就是看在左大人的面子上,我也要想法為之圓轉(zhuǎn)?!?/p>
“謝大人,萬望大人疏通開恩,事成之后,我們楊大人還要來京面謝?!?/p>
醇親王一語定乾坤(1)
浙江巡撫楊昌睿派章掄香秘送皂保十萬兩銀票,使整個案情發(fā)生了變化。
就在兩湖派頻頻行動的時候,浙江派的后盾醇親王奕在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下了一劑猛藥。
刑部尚書皂保轉(zhuǎn)向兩湖派,使案子有了微妙的變化,他將勘題擬奏全部改過,雖然驗尸結(jié)果和判牘供狀沒有辦法改動,但題奏用詞卻用心進(jìn)行了修飾。
其中,將“誘勒具結(jié),羅織成獄”改為“雖系捏報,卻屬無心”;將“捏報擦洗銀針”和“涂改尸狀”改為“任聽仵作草率相驗”;將“非刑逼供、有違律法”改為“承審各員尚非故勘故入”等。
不僅如此,又以關(guān)系朝廷的面子為由,只字不提各級官吏行賄受賄之事;楊乃武刑傷過重,幾乎被折磨成了殘廢,卻說刑傷業(yè)已平復(fù),并無傷筋折骨之情;又將有關(guān)劉錫彤之子劉子和的事全部隱去不報;對巡撫楊昌睿、欽差胡瑞瀾也未提出參革,光緒三年(1877年)二月十日,這封經(jīng)過修改的奏疏終于遞了上去。
皂保原以為按著他的奏疏,楊乃武案應(yīng)當(dāng)是馬虎了事,涉案各官受到的處罰也不會過重。
特別是楊昌睿,頂多也就是個革職留任罷了。
但他沒有想到,在兩湖派頻頻行動的時候,浙江派也在謀劃著最有力的一擊。
醇親王奕在最后的關(guān)鍵時刻下了一劑猛藥。
二月十一日,天晴日朗,春風(fēng)和暢,萬里無云。
剛剛散了早朝,左都御史廣壽見時辰尚早,天氣又好,便將自己的綠呢大轎打發(fā)了回去,帶了幾個從人一路步行向草帽兒胡同走去,打算找毓慶宮授讀夏同善喝酒。
剛走了一里多地,便有一頂藍(lán)呢大轎從后面追過來。
快到時落了轎,從里面鉆出一個人,一邊追一邊喊:“廣壽大人留步。”
廣壽回頭看,見那人黑瘦臉,戴著暖帽,水晶頂戴熠熠閃爍,八蟒五爪袍子外套白鷴補(bǔ)服。
正是刑部郎中浙江司郎中翁曾桂。
翁曾桂緊跑了幾步趕上廣壽,顧不得行禮便悄聲道:“不好了廣大人,皂保不知怎的改了判語,重寫了題奏,昨日已交到軍機(jī)處。
幸虧我叔父知道的早,他讓我立刻找到您想辦法?!?/p>
廣壽也是吃了一驚,道:“皂保怎么站到丁寶楨那邊去了?難道他不知道這案子是冤的么?何苦要撈這個罵名?!?/p>
想了一下又道:“這事除非是同王昕商議。
王昕和皂保不同,不會首鼠兩端,還算是個清正的官。”
“他不過是御史,即便鐵面無私,又有多大能量?”
“你不要忘了,他同醇親王的關(guān)系可不一般。
眼下王昕又是太后跟前的紅人,最知道太后脾氣。
從他那里必能找出些辦法。
雖然王昕只是個五品官,可比我主意要多咧。
事不宜遲,你我現(xiàn)在就去他的府上?!?/p>
王昕在府中接著了兩個人,在書房中落座之后,翁曾桂即把楊乃武一案遭皂保干預(yù)的事講了,請王昕想個辦法。
王昕聽罷,沉吟了一會道:“這事不難,只須去同醇王爺說好。
我來將底本寫就,醇親王看過記下,今日申時就去面見老佛爺。
不僅要將此案中官官相護(hù),有意瞻詢的事,更要將地方官跋扈不羈,恐怕尾大不掉的利害講清,才能挽回局勢?!?/p>
三個人又商議了一會兒,因怕有聚議之嫌,只讓王昕一人去西城太平湖東里醇親王府。
到了醇親王府見了奕,王昕即將前情講了,醇親王馬上讓王昕動筆,立刻寫了向慈禧太后勸諫的底本。
也虧得王昕文思敏捷,又深諳慈禧的心理,勸諫之語寫的直中要害,一針見血,其中有兩句寫道:“兩宮垂簾,新皇登基,大臣倘有朋比之事,朝廷不無孤立之憂?!?/p>
就是說兩宮皇太后是女人,新皇帝是小孩,以兩湖派為首的地方官這么做是不是瞧不上當(dāng)今的這些中央當(dāng)權(quán)者呢?其時太平軍被滅不過八九年,雖經(jīng)慈禧一再打壓調(diào)度,在平滅太平軍時發(fā)展起來的湘淮勢力仍然在地方上特別是長江南北一帶掌控著一定的實力,一直是慈禧的一塊心病。
王昕把這件普通的刑事案上升到政治的高度,娓娓勸諫,正中時弊,不由得慈禧不深加考慮。
當(dāng)日下午申時三刻的時候,醇親王奕來到紫禁城遞了牌子請見慈禧。
進(jìn)到儀鸞殿東暖閣,見到慈禧,醇親王一邊叩頭一邊說道:“老佛爺,臣是為了楊乃武的案子而來?!?/p>
慈禧不動聲色道:“我猜著十有八九也是這事。
近來這些大臣奴才們怎么不想著國家大政,都一股腦的向楊乃武的案子上使勁?我都覺厭煩了,不是讓刑部審決了么,人證也都問過,也開棺驗了尸,還有什么可說的?”
奕道:“刑部審決并非不公,勘題擬奏亦無不當(dāng)。
不過,臣對此案還有些想法,認(rèn)為此案影響之深決非普通刑案可比,尚有隱情在內(nèi)不得不詳加考慮。”
慈禧噢了一聲,道:“你講?!?/p>
“老佛爺,自這個案子移交刑部勘審時,臣就一直琢磨,為什么從知縣、知府到巡撫、學(xué)政,十?dāng)?shù)名官員數(shù)審數(shù)決,卻總不能審清這個案件呢?他們就是心存回護(hù),結(jié)黨互保,他們心里想的不是忠于朝廷,而是怎么來保護(hù)他們自己朋黨派系中的官員。
醇親王一語定乾坤(2)
眼下正是新皇登基之初,對此事不能不糾正,以樹朝廷的權(quán)威啊?!?/p>
慈禧點點頭道:“想不到幾日沒見你,說話長進(jìn)了,想得倒是透徹。
還有什么要奏對的,一起講出來?!?/p>
“臣方才所講,是其一;其二,百姓雖有上控之權(quán),但向來京控案件,能得反叛者,百不得一,竟成定例。
縱有冤濫,刑部雖復(fù)核原卷,終難以駁回。
觀當(dāng)今司法之權(quán),早已不在朝內(nèi)了;其三,臣觀其案,朝中三令五申,幾次復(fù)審勿求實情,而這樣一個案情簡單的案件,卻歷時四年未能審清,當(dāng)真是案情復(fù)雜,或?qū)徆贌o能么?非也,楊昌睿、胡瑞瀾之心,尤不可問。
加上這幾天丁寶楨等地方大員,嘵嘵至辯,干擾刑部,這些地方官吏對朝廷的忠心值得懷疑?!?/p>
慈禧聽罷沉默不語,過了一會兒突然抬起頭道:“你說的這些話,我怎么聽的和王昕是一個口氣啊,這是怎么回事?”
奕笑道:“老佛爺圣聰高遠(yuǎn)明察秋毫,這件事情的確是臣與王昕商議過的。”
遂把王昕勸諫的底本遞上去。
慈禧將底本看罷,亦笑道:“奕一張利口,王昕一枝好筆,都甚合我的意思。
看來,地方上湘淮的勢力仍是過甚,也該再整頓一下了?!?/p>
二月十六日,慈禧以光緒帝的名義發(fā)下來平反諭旨:本案主犯楊乃武與葛畢氏俱無罪開釋,但葛畢氏不該攀誣楊乃武,杖責(zé)八十。
葛喻氏不該聽信教唆,無事生非,姑念女流無知,杖一百,徒四年。
陳竹山病死不論。
王心培、王林、馮許氏等鄰居證言不實,杖八十。
余杭仵作沈祥,將病死尸體認(rèn)作服毒,檢驗不實,使無辜慘遭重刑,杖八十,徒二年。
何春芳為虎作倀,誘供錢寶生,出具假供狀,革去其生員的功名,著回原籍訓(xùn)導(dǎo)。
?。ê未悍即藭r仍然在逃)楊昌睿的門丁沈彩泉作為聯(lián)絡(luò)兩頭收受賄賂通關(guān)節(jié)的犯人也被帶到北京,但此案中既不能提各級官吏行賄受賄之事,又不能輕易放過這個人,便在大清律例中找了一個罪名給他安上,叫作依仗長官滋事,杖一百,流三千里。
對該案中參審官吏的處罰是:余杭縣知縣劉錫彤勘驗不實,非刑逼供,出入人罪。
發(fā)配黑龍江充軍,不準(zhǔn)收贖,遇赦不赦。
杭州知府陳魯、浙江巡撫楊昌睿、浙江提督學(xué)政胡瑞瀾均革職查辦。
浙江按察使蒯賀蓀已死免議。
湖州府知府錫光,紹興府知府龔?fù)R、富陽縣知縣許加德、黃巖縣知縣陳寶善,寧波知府邊葆誠,嘉興知縣羅子森等均降職罰俸。
還有兩個參審此案的候補(bǔ)知縣顧德恒和龔世潼,由七品降為八品。
最奇怪的是有一個刑部主事,也因資助葛喻氏旅費(fèi)而受到處分。
楊乃武案終于在光緒三年(1877年)二月十六日結(jié)束了。
從同治十二年(1873年)十月發(fā)案算起,前后歷時三年零四個月,案中處分官吏近二十名,而參與到此案當(dāng)中的官員竟達(dá)三百多人。
若不是最終演變成江浙派與兩湖派的政治斗爭,這個案子的結(jié)果仍是很難預(yù)料。
劉錫彤充軍死于途中,也算罪有應(yīng)得。
楊昌睿雖然被革職,但第二年(光緒四年)就很快被重新起用,竟擔(dān)任正二品閩浙總督,比從二品浙江巡撫還升了一級。
楊昌睿畢竟是兩湖派中舉足輕重的人物,更是晚清四廷柱之一左宗棠的生死至友。
他的起復(fù)也就不奇怪了。
胡瑞瀾因為斷案太糊涂(其實是過于精明),而且是奉旨斷案,讓慈禧丟了面子,根基也不是很深,被永不起復(fù)。
冒充楊乃武把兄弟吳玉琨毒死錢寶生的那個人,刑部也曾派人暗中查訪,但終無線索,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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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分析的比較透徹,男女朋友們可以多學(xué)習(xí)學(xué)習(xí)
老師,可以咨詢下嗎?
發(fā)了正能量的信息了 還是不回怎么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