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玉詞》: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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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粒珍珠不是由痛苦孕育而成的呢?

正是因為有了痛苦,才有了價值連城的珍珠。

北宋初年的宰相晏殊,他的詞集叫《珠玉詞》。

這里的珠玉二字,讓人聯(lián)想到一些美好的、擲地有聲的東西,比如:珠圓玉潤,像玉一樣的溫潤,珠一樣的圓潔;字字珠璣,嚼破水晶千萬粒……

《珠玉詞》: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晏殊身處太平盛世,7歲被譽(yù)為神童,14歲獲賜進(jìn)士出身,伴皇子讀書,被宋真宗當(dāng)做下一任皇帝的宰輔培養(yǎng);后來,35歲果然貴為宰執(zhí)……富貴優(yōu)游五十年,仕途堪稱一順百順。

張潮《幽夢影》中說:“十歲為神童,二十、三十為才子,四十、五十為名臣,六十為神仙,可謂全人矣?!?/p>

珍珠給人帶來美好的感受,但它自己卻成形于刺痛。

那么,富貴宰相晏殊的《珠玉詞》,是否有著憂愁和痛苦呢?

葉嘉瑩和她的學(xué)生黃曉丹都認(rèn)為:一方面,晏殊的詞圓融平和,確實有珠玉之光,“這是由當(dāng)時太平的社會環(huán)境和晏殊從容圓滑的個性所決定的一種審美取向?!?/p>

另一方面,晏殊總是理性地“冷”處理,哪怕再澎湃的情感,最終都在內(nèi)在世界化解了。

所以,從外表來看,圓融、飽滿的像一顆珍珠;然而,深究其內(nèi)在,未嘗沒有經(jīng)歷過珍珠孕育時的痛苦和掙扎。

我們先來看一個故事:

仁宗繼位,劉娥垂簾聽政,想要提拔曾經(jīng)幫助過自己的張耆擔(dān)任樞密使。

晏殊認(rèn)為張耆沒什么才能,上書諫阻張耆任職,因此得罪了皇太后劉娥。

晏殊知道劉娥不會放過自己,于是,自導(dǎo)自演了一場“持笏傷人”事件。

《宋史·晏殊傳》中記載,晏殊隨宋仁宗巡視玉清昭應(yīng)宮,忘記帶自己的笏板。等到仆人將

笏板送來的時候,晏殊一板子甩過去,打得仆人滿地找牙!

當(dāng)著仁宗的面,教訓(xùn)自家仆人,還如此兇殘,像話嗎?

大臣立馬彈劾晏殊,在辦公場所如此暴躁,有失體統(tǒng)!必須治罪!

理所當(dāng)然,晏殊被外放出京。

據(jù)說,宋真宗在位之時,常常跟晏殊傳小字條,秘密討論朝廷大事。晏殊回答問題后,還會連同小紙條一同還給宋真宗。所以,宋真宗認(rèn)為,晏殊慎密有加。

那么,一向慎密有加的晏殊,怎么會突然性情大變呢?

《清平樂》里是這樣解釋的——晏殊向仁宗告別:

“臣此次被貶黜出京,理由是失儀,而不是抗辯太后任用非才之人。太后罰的是晏殊的狂傲浮躁,而不是晏殊的直言進(jìn)諫?!?/p>

晏殊知道太后不能容忍他,便自己“失儀”犯錯主動領(lǐng)罰。

這樣,太后心頭之恨解了,同時,又不會寒了其他直言進(jìn)諫的大臣的心。

晏殊老被說圓融、平和、高雅,其實,他有“狷急”的性格特征。只是,他因為具有一種節(jié)制和反省的理性,所以寧愿犧牲自己,將很多矛盾都自己消化了。

最終,不管是他的人,還是他的詞,都呈現(xiàn)出來一個得體的、被處理過的、消化了所有矛盾的成品。

黃曉丹這樣評價:

“和婉明麗”“圓融自足”這些詞帶給他人舒適的感受,對當(dāng)事人自己,卻遠(yuǎn)沒有“放浪形骸”“負(fù)才任氣”那么輕松。

酒筵歌席莫辭頻|不如憐取眼前人

對于后人而言,晏殊雖然是北宋名臣,但他成名之處在他的詞學(xué)。

我想跟大家分享自己最喜歡的三首晏殊詞,其中,或許能捕捉些許珍珠形成前的刺痛。

《浣溪沙》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

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落花風(fēng)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

黃曉丹說,就這首《浣溪沙》而言,其中有巨大的掙扎。

一向年光有限身,這是天地間,人類共有的的悲哀,無常的悲慨。

“一年中最好的時光只有一晌,就像我們的生命可能只是漫長死亡中的一瞬光亮?!?/p>

這樣短暫的韶華,卻充滿了輕易就離別的悲哀。

那么,我們應(yīng)該怎么做呢?——

酒筵歌席莫辭頻。

應(yīng)當(dāng)在有限的人生,對酒當(dāng)歌,開懷暢飲。

“酒宴歌席莫辭頻”并非沉溺之語,它有不負(fù)好時光的及時行樂,更有把握現(xiàn)在的努力和精進(jìn)。

朱自清曾引用陶淵明的“及時當(dāng)勉勵,歲月不待人”:

同時教人及時,態(tài)度卻大不一樣。

及時也就是把握現(xiàn)在;行樂要把握現(xiàn)在,努力也得把握現(xiàn)在。

第二闕遞進(jìn)地表達(dá)了同樣的意思。

懷念遠(yuǎn)行之人,并不一定就能相逢。傷春悲秋,難道就能讓時光停一停?滿目山河空念遠(yuǎn),“空”是沒用,有限的年歲,消磨于無限的光陰中,不可挽留。

那么又該如何去做呢?——

不如憐取眼前人。

眼前是“此”,此時此地此刻。

阿蘭·德波頓說,“我的大部分生命都會是如此的過程:在早上時向往;在實現(xiàn)中焦慮;在晚上時變成美好的記憶?!?/p>

最好的時光,難道是已經(jīng)過去的舊時光?

最理想的生活,難道只存在于對未來的幻想?

蔡瀾說過,生命中每一個時刻都值得珍惜,“只年輕一次?那么人到中年,也當(dāng)然只有一次啦!變?yōu)槔夏?,難道可再?所以,既然都只有一次,每天都應(yīng)該珍惜?!?/p>

所有的時刻都是金色的。

所以,不要總幻想著未來,不要總試圖改變過去,不要再活在等待中,不要再把生活過成等待的狀態(tài)。

晏殊也傷春悲秋,但是,他不會沉溺其中。

他在耽溺與釋懷中反復(fù)掙扎,避免了情感洪流的一瀉無余,“除了拒絕抒情之外,晏殊的詞更典型的特點(diǎn)是把矛盾沖突完全處理掉,展現(xiàn)給讀者一個完成后的結(jié)果?!?/p>

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撼庭秋》

別來音信千里。

恨此情難寄。

碧紗秋月,梧桐夜雨,幾回?zé)o寐!

樓高目斷,天遙云黯,只堪憔悴。

念蘭堂紅燭,心長焰短,向人垂淚。

張愛玲說她最喜歡“心長焰短”這四個字,“心長焰短”是一份追尋的心意。

有沒有問過自己?活著,有沒有熱情?有沒有執(zhí)著的人或物?

生命,必須找到一個值得付出的對象。

蔣勛解讀李商隱的詩句“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為淚始干”,他說:

春蠶到死與蠟炬成灰,都在講熱情,而不是悲哀。生命必須要為自己找到一個可以值得付出的對象,是一個人也好,是一個物也好,或者是一個工作也好,只要有這樣一個對象,生命怎么去受苦,都是快樂。生命到底有意義或者沒有意義不是最重要的部分,這個過程中不斷地燃燒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有一個對象可以付出是幸福的。

哪怕“心長焰短”,也要奮力去追尋,就像電影《沒有青春的青春》。

男主角多米尼克是一個東方學(xué)家,他只有一個心愿,用畢生寫一本書——關(guān)于語言的起源、人類的認(rèn)知、時間的概念。

他對這本著作傾盡心血,他已經(jīng)很老了,行將就木,還是寫不完那本書。也許,完成這部著作要花上十輩子。

年輕時,他的女友勞拉說從未見到一個人那么渴望知識,他們最終分手,因為她無法進(jìn)入多米尼克的世界。

孤獨(dú)與失敗感籠罩著多米尼克,他在枯朽期想要結(jié)束生命,卻意外地被雷擊中。大量集中的電流,重新激活了他的身體,他竟然回到青年的狀態(tài)。

他成為一個突變體,擁有人類無法知曉的知識,擁有自己無法完全理解的力量:智力增益,擁有透視、意念取物等超能力,在睡覺的時候能學(xué)習(xí)別的語言。

他意外來臨的第二次青春,會不會是上帝的眷顧?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上天要再給他時間去彌補(bǔ)“流逝的時間,語言文字、和那丟失的愛情。”

世界上會有這樣的一群人,他們與眾不同,得到先知,天賦異稟。他們比常人要廣闊,要知道的多得多。他們預(yù)知了自己任重道遠(yuǎn),遠(yuǎn)到傾盡一生無法圓滿。

“好的創(chuàng)作者大概才能真正體會到‘心長焰短’是這首詞當(dāng)中最重要的四個字,講出了人生中某一種熱情將要成為灰燼、將要結(jié)束的狀況?!?/p>

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

《蝶戀花》

檻菊愁煙蘭泣露,羅幕輕寒,燕子雙飛去。明月不諳離恨苦,斜光到曉穿朱戶。

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欲寄彩箋無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王國維在《人間詞話》說道,古今之成大事業(yè)、大學(xué)問者,罔不經(jīng)過三種之境界:

昨夜西風(fēng)凋碧樹。獨(dú)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境界也。

高曉松用大白話從做學(xué)問的角度解釋了一下:

剛開始做學(xué)問的時候,好像剛能看見一點(diǎn)兒,但那學(xué)問怎么那么遼闊、那么遙遠(yuǎn),怎么總感覺抓不到也摸不著。一定要經(jīng)歷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個過程,等把學(xué)問都研究透了的時候,就達(dá)到了那個最高的境界。

昨天夜里,因為一場風(fēng),樹葉紛紛掉落,繁密的遮掩不見了,所以站在高樓上,可以看到很遙遠(yuǎn)的路。

“活在繁華當(dāng)中時,其實很難對生命有所領(lǐng)悟,對生命的領(lǐng)悟常常開始于繁華下落的那個時刻?!?/p>

“葉子落下了你才開始有感悟,才對生命有眷戀和珍惜?!?/p>

那么,于宋詞而言,晏殊到底是怎么樣的一個存在呢?

晏同叔去五代未遠(yuǎn),馨烈所扇,得之最先。故左宮右徵,和婉而明麗,為北宋倚聲家初祖。——《宋六十一家詞選·例言》清代·馮煦

晏殊被譽(yù)為“北宋倚聲家初祖”及“北宋初期四大開祖”之一,對后世詞壇產(chǎn)生了深遠(yuǎn)影響。

有興趣的朋友們,可以讀讀晏殊的《珠玉詞》。

參考書目:

01 《珠玉詞》晏殊

02《北宋大神晏殊傳》鄒曉春

03 《詩人十四個》黃曉丹

04 《北宋名家詞選講》葉嘉瑩

評論列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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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12 06:09:12

老師真厲害,耐心而又理智的去幫助受傷的人,文章寫的讓人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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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29 14:06:59

老師,可以咨詢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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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11 17:06:24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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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3 13:01:05

被拉黑了,還有希望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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