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情人勞燕分飛(1)
畢秀姑在正月燈會上與楊乃武相遇。
二人一見鐘情,接著頻頻來往,最后竟私定了終身。
但兩個人的事遭到楊乃武父親的激烈反對。
同治八年(1869年)三月初八,午。
紅日高照。
因為當(dāng)?shù)卮髴魲罴以谶@一日娶親,浙江省余杭縣倉前鎮(zhèn)突然變得熱鬧起來。
八名嗩吶手高吹著“龍上天”樂曲,隨著披紅掛綠的迎親車馬隊進(jìn)入楊家所在的街巷。
那迎親隊伍浩浩蕩蕩,足排了一里多地。
新郎藍(lán)轎在前,新娘花轎在后,轎后兩側(cè)“紫氣東來”與“財源廣進(jìn)”相互映襯;一排丫鬟提著喜燈,兩行執(zhí)士平舉“雙喜”;隊中鑼聲喧天,鼓聲震地。
迎親隊伍和爭瞧熱鬧的男女老少將楊家門前街巷擠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
婚禮辦得十分的排場。
迎親隊伍到了楊家門前,藍(lán)轎落下,新郎官一打簾走了出來。
這個年輕人長身岳立,穿一身紅府綢夾袍紫馬褂,胸前大紅花打著十字結(jié),長的眉目清秀,唇紅齒白,相貌端正。
娶親的新郎官名叫楊乃武,時年二十八歲,是余杭縣的秀才。
他不僅人長的英俊,在倉前鎮(zhèn)上也頗有名氣。
此人文采出眾,下筆成章,圓滑老到,又好抱打不平,專攬詞訟,為人出頭,常常勝多敗少,所以說起楊乃武,倉前鎮(zhèn)沒有不知道的,人稱“刀筆”。
此時的楊乃武出了藍(lán)轎,大踏步徑直走到花轎前,將花轎引進(jìn)府中。
花轎剛一入府。
鞭炮聲立時響成一片,震耳欲聾,炮屑紛紛。
院內(nèi)早已準(zhǔn)備好的28只金黃色的“舞獅”也隨著鼓樂的節(jié)奏,舞動起來,真?zhèn)€是盛況空前。
倉前鎮(zhèn)百姓久未見到這么闊氣的婚禮,都忍不住嘖嘖贊嘆,滿臉艷羨之色。
這邊一派喜氣洋洋之景,但就在不遠(yuǎn)的街巷里,卻有一人獨自飲泣。
這人便是人稱小白菜的畢秀姑。
畢秀姑出身小戶,童年即死了父親,既無伯叔,亦無兄弟。
因生活無靠,其母王氏遂改嫁于一個叫喻敬天的小販,畢秀姑亦隨母來到喻家。
畢秀姑天生的楚楚動人,容貌秀麗,倉前鎮(zhèn)上再找不出第二個俏麗如她的。
但是出身貧寒,家中十分窮困,繼父喻敬天也不喜歡她。
畢秀姑照樣和其他窮人家的女孩一樣,每天都要早起晚睡,拋頭露面,忙碌不停。
又因生得漂亮,常受市井無賴的調(diào)笑侮辱。
因她歡喜穿件綠色衣服,系條白色圍裙,人又清秀,好事者給她起個綽號叫“小白菜”。
小白菜自恃天生麗質(zhì),又看過一些才子佳人的戲,心性就高了起來。
一定要憑著自己的美貌嫁一個才貌雙全的如意郎君。
但她身處社會最底層,連中等人家都難以攀上,何況是想要攀龍附鳳。
所以直到十八九歲,仍是高不成低不就。
恰巧在同治七年時,小白菜正月燈會上與楊乃武相遇。
一個是未嫁貧家女兒,沒有什么大戶人家的約束;一個是單身風(fēng)流才子,更尚風(fēng)花雪月。
二人竟一見鐘情,接著頻頻來往,最后私定了終身。
楊乃武自以為找到了紅顏知己,回家興沖沖將此事與父親說起,欲托媒去喻家提親。
誰知父親聽了大怒,指著楊乃武的鼻子大罵道:“兩家貴賤有別,門戶懸殊,怎么可能結(jié)親?豈不是要丟了楊家的臉面?真是妄想。
你也是讀過幾年圣賢書的,應(yīng)當(dāng)知道門第有別、尊卑有序的道理。
怎么會想出這樣不顧孝悌、不知廉恥之事來?!我還聽說喻家那個拖油瓶的女兒,人送綽號小白菜,想來也不是什么好貨色。
如今卻勾引到我楊家頭上來。
若找了這樣的人恐怕連你的前程都耽誤了。
你趁早打消了這個念頭,今后也不許與那小白菜來往。
把心用在讀書上,中舉人、考進(jìn)士、做官當(dāng)老爺,為祖上爭氣,為楊家門楣添光才是正理!”楊乃武是個孝子,見父親堅決反對,只好先把這份感情埋在心底。
但楊父還是不放心,擔(dān)心楊乃武仍放不下小白菜,收不住心而耽誤學(xué)業(yè)。
便四處托媒說親,最后與余杭一位大戶人家的女兒定了親。
這戶人家姓詹,和楊家一樣也是書香門第,有名的鄉(xiāng)紳。
不僅門當(dāng)戶對,而且楊父還打聽到這位詹家的女兒,為人最是賢淑,自幼飽讀閨訓(xùn),知書達(dá)理,所謂三從四德,都能確守不逾。
所以訂親不久,就讓楊乃武急急將詹氏娶過門來。
小白菜聽了楊乃武在倉前鎮(zhèn)大辦婚事的消息,就如頭頂響了一個霹靂,臘月里潑了一盆寒水,頓時僵立無語,站在原地愣了半晌,將手中盛著幾件舊衣服的洗衣盆一丟,回到自己的房中,掩了門大哭起來。
喻敬天不知其中緣故,聽小白菜在屋里嗚嗚的哭了半天,聽得不耐煩,對小白菜的母親喻王氏道:“小妮子這幾天真是奇怪,這些天來整天價無精打采,心事重重。
今天楊家辦喜事,她聽了炮仗聲,倒哭個沒完。
我看她也二十了,已經(jīng)成老姑娘了,不如快快嫁出去,也省得在家煩心。”
有情人勞燕分飛(2)
喻王氏知道小白菜心性高,又不好對喻敬天講明,嘆口氣道:“雖說是姑娘大了,但也要找個好人家才是。
我家姑娘生得端莊清秀,總不能隨便嫁出去委屈一輩子?!?/p>
“秀姑也有幾分顏色,做事情倒還勤快。
只是脾氣忒怪些。
媒人介紹了多少人家,她都不愿意。
就憑咱們小戶人家,她還想找個什么樣的?前天街坊馮許氏又來咱家提親。
說是太平街葛家家境還算寬裕,家主叫做葛品連,雖說是年紀(jì)大些了,比秀姑大著十來歲,但人老實能干,又開著一家豆腐店。
家中只有一母,無有負(fù)擔(dān)。
我看這門親事,倒還合適?!?/p>
喻王氏心疼女兒,道:“雖是家境還過得去,但這種手藝人家,做一天飽一天的,哪知道未來日子怎樣。
再說……”喻王氏話未說完,聽里屋哐的一聲,小白菜將兩扇門打開道:“娘,您別說了,這門親我答應(yīng)了。
讓他家快快下了聘禮,擇日成婚就是?!?/p>
喻敬天和喻王氏見小白菜答應(yīng)得痛快,反吃了一驚,抬眼看小白菜已經(jīng)哭得二目紅腫,臉上卻顯出憤憤之色,冷笑道:“爹爹說的對,好歹總是要嫁的。
像咱們這樣窮人家,又能想嫁的多好呢?即便是攀上所謂大戶人家,說不定還是薄幸負(fù)義之輩,更受委屈。
既然葛家還算小康,人還老實,便答應(yīng)了婚事吧?!?/p>
楊、白二人再生舊情(1)
成親之日,小白菜乍一見相貌丑陋的葛品連,洞房之夜竟不肯與其同床。
楊乃武結(jié)婚兩月之后,其父病亡。
楊乃武一等到脫了孝服,便急急趕到小白菜家,卻聽到小白菜已經(jīng)出嫁的消息。
就在楊乃武成婚三個月后,小白菜也出嫁了。
成婚那日,一路吹吹打打,小白菜被一頂花轎抬到了葛家的豆腐店。
拜天地之后,接著便是見禮。
小白菜蒙了蓋頭先拜了婆婆葛喻氏,又與諸親友都見過了禮,方回洞房休息,坐在花燭之下。
耳聽外面的親友同來賀喜,熱鬧了整整一天,一個個歡呼暢飲直鬧得燈闌酒罄,才意興闌珊的各自回去。
等到月上中天,三更二刻之時,豆腐店的店主葛品連,方打著酒嗝興沖沖的步入洞房。
葛品連將房門關(guān)好,回過身見小白菜正坐在兩支大紅燭下,雖然披著紅蓋頭,但僅看其窈窕身姿,便有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他笑著走過去,嘴里道聲娘子,將蓋頭輕輕掀起。
二人方一對視,都禁不住同時啊了一聲。
小白菜雖然不是不出深閨的女子,葛品連也常常跑街賣豆腐。
但二人卻直到大婚前,從來沒有見過面。
葛品連早聽說過小白菜生的漂亮,但今日一見,卻比聽說的還要美麗。
只見她兩條春山眉,似戚非戚,一雙秋水眼,亦明亦蕩。
雪膚花容,瓊鼻櫻口,真是天仙下凡,西子再生。
所以禁不住啊的贊嘆一聲。
小白菜也是頭一次見葛品連。
原來聽媒人說,此人雖然年紀(jì)大了,但長相也還端正。
但親眼見了,卻見他生的丑陋不堪,一張漆黑麻子臉,粒粒起縐。
兩條掃帚眉,一對銅鈴眼,一個塌鼻梁,一笑露出一口的闊板黃牙。
小白菜一見之下,如五雷轟頂,只覺眼前一黑。
心中五味瓶打翻了四味,酸咸苦辣,一起涌上來。
葛品連正看得發(fā)呆,小白菜卻忽的從床上站起來,直走到梳妝臺前,背對著葛品連坐下。
她拿起梳妝鏡看著自己的影子,只見鏡中的自己生得長眉飛鬢,媚眼含春,端的是傾國傾城的顏色,人間無雙的嬌容。
可就是這副花容月貌,如今卻匹配了一個相貌丑陋、舉止粗俗的賣豆腐的男人。
想當(dāng)初,自己是如何的心高氣傲,整個倉前鎮(zhèn)自己真瞧的上眼的男人還沒有幾個。
如今雖然是負(fù)氣而出嫁,絕情而自棄。
但眼瞧著葛品連這般的猥瑣丑惡的樣子,便已經(jīng)是討厭萬分,若同他共床合枕,別說是別的事情,就是半夜三更,香夢初回,在枕邊瞧見了這般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人兒,也得嚇一個半死,如何能白頭偕老,同過日子呢?再想想楊乃武雍雍華貴的神色,大方雄俊的相貌,二人簡直是天淵之隔。
想到此,小白菜竟心如刀絞一般,不禁流下兩行淚來。
既埋怨老天無眼,錯定了姻緣,又恨楊乃武寡情薄義,使自己落得個彩鳳隨鴉的下場,枉負(fù)了一生。
小白菜在妝臺前自怨自艾,直坐了一夜。
葛品連老實,又憐惜小白菜是個婷婷嬌娘,竟也陪她坐了一晚上。
大婚的第二日,就垂頭喪氣的上豆腐坊磨豆腐去了。
雖然小白菜悔青了腸子,但畢竟已經(jīng)嫁到葛家,生米煮成了熟飯,再怎么后悔也沒有用了。
又虧得葛品連是好脾氣,對小白菜體貼入微,百依百順。
到底比以前在繼父家強(qiáng)了許多,她只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與葛品連圓了房。
葛品連初試人倫,便嘗了一遭軟玉溫香,早把魂靈兒飛上了半天,從此對小白菜更是盡心伺候,無微不至。
小白菜也不再嫌葛品連相貌丑惡,不堪同衾。
日子平平淡淡過了兩個月。
八月的一日黃昏,小白菜剛從娘家走回,路過城隍廟,遠(yuǎn)遠(yuǎn)的看到一個人走過來。
那人穿一身白綢夾衫,沒有套馬褂。
雖是一身素衣,卻系了一條湖色絲綢腰帶,青緞帽上頂一塊藍(lán)水晶結(jié)子,一條油光水滑的辮子直拖到腰間。
走路氣宇軒昂,氣質(zhì)雍榮華貴。
小白菜一眼就認(rèn)出是楊乃武,急忙低了頭,遠(yuǎn)遠(yuǎn)的躲過。
但楊乃武已經(jīng)先看到了小白菜,便緊緊的跟過來。
小白菜走的急,他也跟的緊;小白菜走的慢,他便跟的緩。
一直走到一條僻靜的小巷,楊乃武緊走幾步,追上小白菜道一聲:“秀姑!”小白菜此時眼淚已經(jīng)止不住的奪眶而出,停了腳步,背著臉恨恨道:“你背負(fù)諾言,無恥薄幸,我與你已經(jīng)恩斷義絕了。
你不去和你的新人續(xù)好,還來找我作什么?”
楊乃武急忙道:“我并非不想娶你,但父命難違,家族親戚也十分反對,哪里能由得我作主?我娶詹氏也是迫不得已,情勢所逼。
但我心中從來便未忘記過你。
上月家父病逝。
我辦完父親的喪事,就立刻打聽你的下落。
哪知道你已經(jīng)出嫁了。”
小白菜本就對楊乃武舊情難斷,又聽他言語懇切,似乎字字真情,當(dāng)初的情恨立時消去了大半,呆怔了半晌才幽幽的說道:“但你已娶妻,我已嫁人,事已至此,覆水難收,又能怎樣呢?”
楊、白二人再生舊情(2)
楊乃武也嘆口氣道:“我本打算孝滿之后,娶你做小。
誰知你已嫁作他人婦,再無法做長久夫妻了。
今日偶遇,權(quán)當(dāng)最后一面吧?!?/p>
楊乃武想了斷舊情,但小白菜此時見了楊乃武,卻是舊情復(fù)燃,心中又升起一股不平之氣來,心道:“自己有了這樣一付姿色嬌容,倒落在窮苦人家,且葛品連人既丑陋不堪,又蠢笨如豕,庸庸碌碌,這樣一個莽夫如何能與楊乃武相比。
白白是辜負(fù)了自己這付天生嬌姿?!?/p>
她對楊乃武亦是癡心不改,情絲難斷,更不甘心從此困頓一生,不由下了決心道:“二少爺,你是個著名刀筆,在咱們倉前鎮(zhèn)上,哪一個不知道你的名聲,便是余杭縣城內(nèi),也赫赫有名,諒來對于悔嫁的事情,做起來也是易如反掌吧?”
楊乃武不明白她的意思,疑道:“讓我悔婚?在我這種門庭,怎能無緣無故把妻子休掉?詹氏既沒犯七出之條,又賢惠持家。
我若是把她休了,別說是我的名譽上不好聽。
就是族人親戚也不會輕易答應(yīng)。
再說,現(xiàn)在連娶你做小都沒有機(jī)會,還談什么做正房的事?”
小白菜冷笑道:“我哪里有做正房的癡念。
是我要悔婚,需你出個主意,到處打點一番。
依你的勢力,應(yīng)當(dāng)不難。
待同葛家悔婚之后,我再嫁與你,咱們豈不是可以白首偕老?”
楊乃武吃了一驚,打個愣神,才道:“秀姑,似你這般的花樣的容貌,可謂秋水為神玉為骨,便是古時的王嬙、飛燕,也未必勝如了你。
若是處于大戶深閨之內(nèi),恐怕就是個艷名雙全的蘭閨淑女,應(yīng)該匹配個玉樹臨風(fēng)的王孫公子,總算得一對璧人,閨房之樂,可以勝于畫眉。
如今你配了葛家,他又生得那般的丑陋,無怪你心中不平,有所怨恨。
你的言語心情,乃武都明白。
但我若幫你悔婚在先,娶你在后,外間難保有人談?wù)?,說我勾搭有夫之婦,逼散一對姻緣,依仗勢力,奪人妻子。
今后我在倉前鎮(zhèn)不僅名譽掃地,甚至還要受萬人唾罵。
且我將好好一家人拆散,于自己陰騭上,也吃受不起。
未來前程可能就耽誤了。
此事是萬萬使不得的?!?/p>
小白菜冷眼看看楊乃武道:“你已經(jīng)有了好姻緣,自然站著說話不腰疼。
再說憑著你的身份地位,以后娶個三妻四妾,又有何難?哪里把我放在心上。
過去所謂山盟海誓,不過說過了就算了。
我也是生就命苦,今后朝夕同這個三分像人、七分如鬼的人在一處,如何打發(fā)日子?還不如引繩自縊,早死早投胎,倘是投到富貴名門,怕不是個艷名四布的閨閣千金?”
說到此,又哀哀的痛哭起來。
楊乃武被小白菜哭得心神不定,又想小白菜以前的萬般溫存,也動了心,低頭沉思了半天才說道:“還是你我姻緣未到,才難以順順利利相守一世。
但若得半世姻緣,我也心滿意足了。”
小白菜不解,冷冷道:“何謂半世姻緣?你眼見我人在地獄一般,一點也不肯救援。
還說什么若得半世姻緣也滿足的話?豈不是哄鬼一般。”
楊乃武輕輕一笑道:“我聽說葛品連有腿流火之癥,常常發(fā)作。
他又是個做豆腐的,常在濕冷之處勞作,一雙腿最是受累。
這種人壽命是絕長不了的。
少則不到三年,多不過五載。
流火急發(fā),必有性命之虞。
到時,我再娶你進(jìn)來,也免得外間造謠生非。”
?。骰?,即丹毒。
發(fā)于頭面者稱抱頭火丹;發(fā)于胸腹腰胯者稱內(nèi)發(fā)丹毒;發(fā)于下肢者稱流火。
流火如果頻繁發(fā)作則成為慢性,病史長的人很難根治。
)小白菜哼了一聲道:“你又不能算出他的壽命長短,若是我等上十年八載,他還活的好好的,又當(dāng)怎樣?再說遠(yuǎn)水解不了近渴,我現(xiàn)在便想立即出了葛家,與你朝夕相伴,方能稱心。
大概是你要用此話哄我,要與我從此斷絕吧。”
楊乃武道:“秀姑,我這里還有一計。
我家剛剛修好房屋,三樓三底,除自居外尚有余屋數(shù)間。
我可借口家中院大人少,招一家租戶來住。
不為租金,只須找個正當(dāng)?shù)娜思?,增加些新屋的人氣?/p>
你也可托詞葛家房屋狹窄,一家三口,久居不便,要在外面另租房屋。
你讓葛品連搬到我這里居住,你便能常住在我的家中,相會自然比外面容易,又不會出岔子被人知曉。
葛品連每天半夜就要起床做豆腐,因此需要常宿在豆腐作坊,回來的日子,決不能多。
在葛品連不回來的時候,你我便可常常相會,豈不是一舉兩得?這樣過個三年五載,待他病亡之后,你我便可長相廝守;即便是他不死,等我三年之后,先中了舉人,再一年拿下進(jìn)士,金榜題名。
那時再徐圖之,豈不是比現(xiàn)在要方便得多?”
“瞧你不出這般文質(zhì)彬彬,一表非凡,肚子內(nèi)卻有這許多詭計?!?/p>
小白菜嘴里怨著,臉上卻露出些喜色。
葛品連一怒搬家(1)
葛家不久租下了楊家的房子。
每趁葛品連不在的時候,楊乃武就借著教小白菜讀書寫字的由頭,悄悄幽會。
這樣一直到了第二年。
葛品連在二人幽會時突然有事回家,楊乃武急忙跳窗逃走。
沒過幾天,小白菜便讓葛品連四處打聽租房。
不久便租下了楊家的房子。
楊家每月房金只收一吊大錢,把楊家右邊的三間房屋帶一個小院,租給葛家居住。
葛品連以為楊乃武是有妻子的人,不甚妨礙,所以放心在此安下家來。
因在豆腐店作事辛苦,又只有母親葛喻氏幫忙,所以仍是經(jīng)常在豆腐店內(nèi)留宿,很少回家。
倒成全了楊乃武與小白菜。
每趁葛品連不在的時候,楊乃武就借著教小白菜讀書寫字的由頭,悄悄幽會。
這樣一直到了第二年。
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漸漸便起了傳言。
說楊家是“羊(楊)吃白菜”。
這話漸漸傳到了葛品連耳里,他心中便生了疑心。
光陰迅速,匆匆又是幾個月過去了。
這天已在四月中旬,天氣漸漸的熱將起來,葛品連晚上睡在家中,早晨臨走的時候告訴小白菜,這幾日他要去四鄉(xiāng)收購黃豆,便不能回家來了。
小白菜正因楊乃武連日有事,到了杭州府去了好些日子,昨天方才回來,也有半月光景沒有相會了。
聽得葛品連晚上不回家,心中很是歡喜。
俟他去后,即借著到楊家找詹氏說話,卻暗暗通知了楊乃武。
到了這日晚間,楊乃武悄悄的來到葛家院中,同小白菜幽會。
小白菜穿了一件青布大褂。
下系湖色土布半舊撒腳褲,腳上一雙妃色軟幫繡蘋綠色的滿對花小鞋,端的是三寸不到,二寸有余,平正尖瘦,宛如一支水紅菱兒。
雖是滿身荊布,卻越顯出天然素面,貌美逾花。
小白菜見了楊乃武已是滿面春情,眼角流俏,兩頰邊飛起了紅露,輕輕的格格嬌笑,楊乃武看了早怦怦的心動了起來,忍不住將她擁住,推倒在床上,云雨起來。
小白菜只斜昵著一對水汪汪的秋水,微微嬌喘,越發(fā)把楊乃武逗得欲仙欲死,約有半個時辰,小白菜喲的幾聲,在枕邊滾了幾滾,已是雙目緊閉四肢松弛,楊乃武也不禁連喘帶吁,把小白菜抱得貼緊。
停了一回,楊乃武方長長的吁了一聲,一瞧小白菜,也醒了回來,向著楊乃武微微一笑。
這時的天時,雖在四月中,夜間尚很有涼意。
小白菜忙將床上棉被扯過,蓋在楊乃武身上。
二人緊緊擁在一起,細(xì)訴衷腸。
二人正在說話,猛然間聽到外面有人打門,叫道:“秀姑,秀姑,快開門?!?/p>
小白菜聽是葛品連的聲音,不由得花容失色,轉(zhuǎn)頭看楊乃武。
楊乃武也聽得心中慌忙,稍稍鎮(zhèn)定一下,輕聲道:“別忙,待我回去,你裝著方醒的神色,再去開門。
葛品連瞧不見我同你睡在一處,自然他不敢說出什么話來?!?/p>
說著便匆匆起身,穿好衣服,跳窗翻墻而去。
小白菜也把衣服穿好方裝著初醒般的含糊答應(yīng)了一聲,手里拿著紅燭,慢慢的出了房間,走去院外開門。
葛品連一眼瞧見小白菜,見她兩腮飛霞,帶著十分春色,又好似有些慌張,便有些奇怪。
等走到自己房中,瞧見一條棉被堆在床中,凌亂不堪。
葛品連心道:小白菜的床平時甚是齊整,今天棉被為何如此凌亂?瞧這式樣,分明是還有一個人睡過一般,又見小白菜面上越發(fā)的飛起了兩朵紅云,直滿到耳邊,猛然想起“羊(楊)吃白菜”的傳言。
不由得心中一動,伸手將棉被一翻,竟跌出一塊手帕來,帕上又印著些水漬,約有手掌般大小。
手帕上繡著喜鵲登梅,正是楊乃武的東西。
葛品連看得滿面通紅,心頭火發(fā),一把揪住小白菜問道:“這是什么東西?”
小白菜見了心如小鹿一般,怔了一下,急中生智道:“白日里楊先生來這里教我念書識字,想是那時候丟下的?!?/p>
“你們婦道人家念什么書?你娘兒們家和一個大男人獨處一室,又成什么體統(tǒng)?怪不得外面都傳你與楊乃武有染?原來真的是一頂綠頭巾,戴在我頭上了?!?/p>
說罷劈頭一巴掌打過去,打得小白菜頓時眼冒金星。
小白菜本就覺得自己匹配了這個又丑又窮,不解風(fēng)情,猥瑣不堪的葛品連,是十分的委屈,百分的牽強(qiáng)。
平時又被葛品連寵慣了。
挨了這一巴掌,立刻就哭喊起來嚷道:“你說我們有私情,可曾瞧見我同他睡在一處?我嫁到你家門時,可是帶著清清白白的身子,你難道不知?如今卻僅憑著一只手帕便要污我名聲。
這日子也沒法再過了,我今夜便剪了頭發(fā),做尼姑去吧?!?/p>
二人吵鬧得厲害,驚動了楊乃武的妻子楊詹氏。
楊乃武為了和小白菜幽會,常常借口深夜讀書太晚要在書房歇息。
所以楊詹氏并不知道二人的事。
聽到這邊小兩口吵架,急忙帶了人來勸。
捉賊拿贓,捉奸在床。
葛品連一怒搬家(2)
葛品連沒有證據(jù),又害怕楊乃武的勢力,當(dāng)著楊詹氏不敢實說,只說是自己讓小白菜腌菜,晚上回家的時候看到還沒有腌,所以將小白菜痛打一頓出出氣。
楊詹氏不知就里,還耐心勸解,小白菜與葛品連只好點頭,答應(yīng)和好如初。
葛品連雖然不敢與楊乃武翻臉,但卻無法咽下這口窩囊氣。
回去便與母親葛喻氏說了。
葛喻氏平時就愛東家長西家短的傳話,聽葛品連一說,便將這件事頻頻和左鄰右舍談起,一時間巷閭遍傳,流言四起。
小白菜小戶人家,倒沒有什么,那邊楊乃武聽說了,卻十分的不受用。
楊乃武本是個極重名節(jié)的人,平日看到地方上不平之事,總是好管多說,伸張正義。
在整個余杭縣都是名聲不錯的。
只因與小白菜有情人難成眷屬,情不自持,才做下這樣的事。
沒想到卻被傳開來,將自己與小白菜稱作奸夫淫婦。
雖然僅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并未有真憑實據(jù)。
但楊乃武也覺得廉恥喪盡,萬人所指,出門辦事都抬不起頭來。
為了名節(jié)與前程,竟斷絕了與小白菜交好的心,再不敢與她有來往。
過了幾天,葛品連在外邊看好了房子,便向楊乃武退了租,選了日子搬出楊家。
遷入新屋。
楊乃武作賊心虛,再沒說別的話,一口應(yīng)允。
劉子和貪戀小白菜(1)
余杭知縣劉錫彤的兒子劉子和無意撞見了小白菜,頓時神魂顛倒,必欲得之而后快。
他本想仗著自己的勢力,強(qiáng)奪小白菜,但聽說小白菜已經(jīng)先與本鎮(zhèn)素有刀筆之稱的楊乃武有一腿。
他心存顧忌。
搬家之后,小白菜雖有心再續(xù)前緣,但楊乃武無意,又分隔兩處,只好將此心放下。
這般過了三年光景,到了同治十二年,秀姑倒也習(xí)慣了這樣的生活,不再怨天尤人,對鏡自憐。
到了這年剛過了暑伏,正是秋涼七月天氣。
倉前鎮(zhèn)上每年七月極盛的盂蘭會,這時候又開始了。
民間都把七月當(dāng)做鬼月,盂蘭會便是專超度陰魂的集會。
因為這年的夏天,痢疾盛行,死于疫病的人很多。
便有人倡議賽會打蘸等事務(wù),向上天解攘,散掉瘟疫。
自然有一班熱心的人,主動分頭前去募捐預(yù)備。
所以這一回的盂蘭會更加盛極非凡。
此次盂蘭會中除了全付執(zhí)事,旗傘等應(yīng)用物件之外,還有茶箱、玉鑾旗、架角端等物,最珍貴的東西有珍寶扎成的種種物件,功夫方面的節(jié)目有抬閣、高蹺、肉香爐等,節(jié)目之多不必細(xì)說。
只是高抬閣一項,共有十八座之多,都是高有三丈光景,這種盛會,已足有二三十年沒有舉行過了。
這個風(fēng)聲,別說是倉前鎮(zhèn)余杭縣中都已傳遍,便是杭州省城之內(nèi),也都知道。
到了正式開會那天,倉前鎮(zhèn)已是萬人空巷,只有走會的那條街道,卻是人山人海,人頭攢動。
到了申時三刻(下午三點四十五分)忽聽得街上有人大叫道:“會過來咧。
會已出來了!”頓時街上人家、茶館內(nèi)的人,忙著向街那邊觀望。
果然見前面遠(yuǎn)遠(yuǎn)的八只開路馬先跑過來,頓時人聲便喧鬧起來,街兩邊已經(jīng)擠得密密層層,擁擠不堪;各家門內(nèi),坐滿了人,踩在門檻上觀望。
開路馬過后,便是馬執(zhí)事,馬鼓手,馬六沖,馬八標(biāo)四種,共是三十四只馬匹,這些馬都是預(yù)先從杭州租來的西域大馬,個個高大健碩,十分威武。
馬隊過去,即有全付錫鑿架,木鑿架,十番鑼鼓,旗傘之類,后面是十八羅漢,是依著畫上十八尊羅漢像裝扮的,惟妙惟肖。
接著又是細(xì)樂角端,大羅擋,茶箱,抬的人都穿著一色白綢長袍,十分整齊。
再后面便是肉臂香爐,爐內(nèi)燃著沉擅速降各種妙香,煙氣氤氳,奇香馥黛,掛的人都是赤袒上身,穿一條湖綠綢褲,一條沉香色繡花長腰帶,垂下足有二尺光景,伸直的肉臂,用細(xì)銅鉤十雙,鉤住了臂肉,下垂銅練,上邊掛著各種香爐,小的也有二三十斤,大的卻竟百余斤模樣。
有的一臂掛一爐的,有的一臂掛兩爐的,有兩臂掛兩爐,掛四爐的,種種不同,約有三十對光景。
只見臂肉被香爐所掛,垂下了一二寸,銅鉤吊住了皮膚,好不驚人。
過去了又有萬民傘,吹鼓手,紙扎的各種鬼魅,什么大頭鬼王,小頭鬼,黑白無常,等等。
簇?fù)碇粋€人扮的判官,滿面紅色,虬髯繞類,很是莊嚴(yán)。
再下來是高蹺隊,眼看著這些人足有五六尺高,扮著八仙、王母、壽星、武松、哪吒、托塔天王、水漫金山等種種式樣。
沿路又做出了奇巧工夫,一會兒躍起,一會兒飛跨,還有跳凳、過桌、過橋,讓人看得驚呼不止。
高蹺過后,有許多雜耍,什么蕩湖船、武松打虎、唐明皇游月宮、童子拜觀音、許真君斬蛟,約有十余樣花色。
又接了幾班樂手頂馬黃杏傘、百花亭之類,都是最轟動看會的抬閣。
有的扮著兩層,有的扮了三層,高的竟有五層,都用了彩綢扎起,綴著各種鮮花,有的還把珠寶排扎起來,越發(fā)的寶光珠氣。
閣上都用了七八歲的童子,裝就古事戲劇,每一層按了一出戲,什么諸葛亮借東風(fēng)、霸王別虞姬、韓信拜將,關(guān)公斬顏良、觀世音得道、文殊普賢、魯智深大鬧五臺山、天門陣、楊宗保招親、劉智遠(yuǎn)捉狐精、李三娘挑水等熱鬧戲文,足足過了三十余個。
結(jié)末便是符節(jié)黃傘旗牌,引著土地、城隍、姜太公等神像。
約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完畢。
看過的人意猶未盡,仍留在原地不肯走,交談議論,嘖嘖有聲。
沒一個不被這空前盛會所感染的。
到倉前鎮(zhèn)來看會的人之中,不少是從外地專門趕過來的。
其中有一個人,姓劉名子和,年方二十五歲,乃是余杭知縣劉錫彤的兒子。
知縣劉錫彤本是個中產(chǎn)文人。
因為娶了同籍一家富戶的獨生女兒,得了一大筆的妻財,立刻成了暴發(fā)戶,可謂家財萬貫。
別的不說,就是陪嫁一項,就有十七八萬兩銀子。
劉家有的是錢,缺少的是兒子。
劉錫彤已經(jīng)年過半百,卻只有這一個兒子,自然疼愛得出乎尋常,渾如天上掉了顆夜明珠下來,尤其是劉太太,對于這位寶貝兒子,更是溺愛得不知所云,百依百順,比那孝順父母,還要來得周到。
又因抱孫心切,劉錫彤早就為劉子和娶了一房媳婦,是李家的女兒。
此女生性很是賢淑,熟讀閨門女訓(xùn),對于三從四德,十分明白。
劉子和貪戀小白菜(2)
只是面貌卻只有中人之姿,并不美貌。
但劉子和卻對女色如蒼蠅見了血一般。
成人之后,便終日在外面尋花問柳,誘引良家婦女。
哪里能看得上李氏,也枉費了劉錫彤夫婦一番苦心,雖然娶了李家女過來,卻讓她日日守空房,夜夜伴影眠。
劉子和在外面胡鬧,自然有一班趨炎附勢又貪圖劉家金錢的浪子幫閑整天跟著,終日隨在一處。
這次的盂蘭會不比往年,盛大非凡。
劉子和料想四面各地去看會的人,一定很多,自然婦女也是不少,正是獵艷的好機(jī)會,便興匆匆地帶了一個狐朋狗友秀才陳竹山趕到倉前鎮(zhèn)。
這盂蘭會上,別人都專心看會,只有劉子和和陳竹山兩個人專往人堆里瞧。
但兩個人看來看去,直到了晚間,雖也看到一二個嬌小玲瓏,活潑可喜的女子,但并不比杭州和余杭縣里強(qiáng)到哪里去,并沒有見一個真正的絕色女子。
劉子和正在懊喪,突然見眼前飄過一個女子。
只見這個女子的面貌,真可說是絕色,膚白如雪水嫩,面如花嬌月皎,兩條春山般的眉毛,一雙秋水般的眼珠,櫻桃小口鮮紅欲滴。
穿一件月白襖子,蔥條中衣,下邊一雙大紅平金繡鞋,尖尖不到三寸,渾如兩只水紅菱兒。
襯著楊柳般的身材,越看越覺是嫵媚無比。
劉子和看罷,不禁一個激凌,立刻三魂渺渺,六魄蕩蕩,不覺怔怔的呆望著那女子,眼珠一眨不眨的細(xì)細(xì)端詳。
陳竹山看了劉子和的呆樣子,伸手在他肩上拍了一拍笑道:“少爺,你怎么身子都酥了?難道是看到了天仙不成?”
劉子和一邊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小白菜一邊道:“老陳,天下竟有這般標(biāo)致的女人,你可知道她是哪家的女兒?”
“此女子娘家姓畢,名喚秀姑。
人送綽號小白菜。
因為嫁了做豆腐店的店主葛品連,所以又被人喚作豆腐西施?!?/p>
劉子和聽說小白菜嫁人了,立時變了顏色道:“這便有些麻煩了,我還想這樣一個女子,若能娶到家中,那可是天大的福分,沒想到卻已經(jīng)被人先下手了。
這家豆腐店的店主是個什么身份?開著幾家店?做多大的生意?有多大的手面?官場上可有勢力?”
陳竹山聽了直搖頭,笑道:“大少爺真是孤陋寡聞,小白菜嫁的丈夫只有一家勉強(qiáng)度日的豆腐小店,不過是個尋常的本分百姓,哪兒有什么勢力?說來也真可惜,葛家不僅窮困,而且葛品連生就丑陋不堪,又患有流火癥,走路一瘸一拐,真是月老兒牽錯了紅線?!?/p>
劉子和聽了眉開眼笑道:“原來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正應(yīng)了那句話,巧女常伴拙夫眠。
小白菜生就這般閉月羞花的容貌,嫁得了一個丑陋不堪的丈夫,又無財少勢,這樣的苦況哪里能熬得?。渴郎蠜]有不愛金錢和美色的男人,同樣也沒有不愛這兩樣?xùn)|西的女人,倘是有一個手頭松闊、長相也英俊的后生去勾搭,想來也是容易上手的。
老陳,你說是不是?”
“大少爺說的極是,可惜您晚來一步。
小白菜早已經(jīng)被倉前鎮(zhèn)的一個叫做楊乃武的秀才先弄上手了。
以前葛家就租住在楊家院里,三年前這樁艷聞鬧將開來,葛品連才搬出楊家。
現(xiàn)在雖未聽說小白菜和楊乃武還有來往,但大少爺想再插一腿進(jìn)去,恐怕也難?!?/p>
“老陳,你這話我不愛聽。
像她這樣的人家,既然已經(jīng)紅杏出墻,就沒有三貞九烈。
論著家財、相貌和勢力,我都不差楊乃武。
雖然不如楊乃武會作些風(fēng)花雪月的文章,但只要我多下些功夫,不怕她不上鉤。
老陳,你幫我出個主意,少爺我虧待不了你?!?/p>
說罷一錠五十兩的大銀已塞到陳竹山手中。
陳竹山將銀子緊緊握住,使勁想了一會兒,仍想不出什么主意,只好道:“既然大少爺一定要試試,咱們這就回去細(xì)細(xì)思量一回該如何下手,計劃得周密方能有些希望?!?/p>
楊乃武斥走劉子和(1)
楊乃武準(zhǔn)備進(jìn)省鄉(xiāng)試。
本是怕小白菜等得急了,所以前來報個信。
卻遇到劉子和調(diào)戲小白菜,楊乃武將劉子和斥走,這為后來楊乃武受冤埋下一條禍根。
過了兩天,劉子和特意穿了一件月白秋羅長衫,外罩玄青平紗馬褂,手上帶著一個祖母綠的戒指,一個平指玉的班指。
又取了一串伽楠羅漢香珠,掛著玻璃翠的珠垂,一身的珠光寶氣,富貴非常。
又帶足了金錠銀錠和陳竹山一同來到小白菜家。
二人轉(zhuǎn)過幾條街道,進(jìn)了太平巷,走到葛家門前,拍打門環(huán)。
不一會兒,就看到門聲響處,隱隱露出一雙似水紅鞭兒的三寸金蓮,穿著大紅繡著滿幫綠花的紗鞋,月白羅襪,小只三寸,尖如菱角。
真是一雙追魂奪命迷人動心的金蓮。
只這一鉤蓮瓣,已把劉子和看得目炫神馳,心猿意馬,怦怦地動個不住。
又聽里面?zhèn)鞒鲆宦暱展赛S鶯般的聲音道:“是誰?我家葛小大(葛品連的小名)不在家,出去找醫(yī)生看腿上的流火癥去了?!?/p>
陳竹山聽小白菜說葛品連生病了,急忙接上話道:“我們是小大兄弟的朋友,知道小大有病,所以過來看望。
順帶捎了些東西,還望開門接納?!?/p>
大門咿的一聲開了,只見小白菜體態(tài)輕盈,腰肢裊娜的走將出來。
再看她的模樣,一張鵝蛋臉上,兩道春山細(xì)眉,斜挑入鬢,不點而翠,一雙秋水媚眼,閃動生光,湛澄而明,瓊瑤直鼻如懸膽,櫻桃小口比明珠,牙排碎玉,整整齊齊,唇點胭脂,鮮鮮艷艷,細(xì)腰如楊柳擺水,金蓮如蓮瓣貼地,說不盡的風(fēng)流,話不盡的嫵媚,宛如西子洛神再世,飛燕合德重生。
把個劉子和看得呆呆愣愣,癡癡傻傻。
小白菜見他這個怪樣,又看他衣著華麗,穿戴極為講究,疑道:“你們究竟是什么人?我家可沒機(jī)會攀上你們這種闊朋友。
不速而至,所謂何事?”
陳竹山進(jìn)前一步,將手中一錠金子向前一遞道:“我們的確是葛兄的朋友,因為知道他流火癥犯了,特來看望。
并送些藥資,不成敬意?!?/p>
小白菜平時眼里見的多是雞目小錢(一種私鑄的劣幣,多在下層百姓中通行),就連白銀都很少見到,乍一看到黃燦燦的金子竟吃了一驚。
料兩人來此必?zé)o好意,便要掩門。
但劉子和已經(jīng)跨進(jìn)半個身子來,嘻嘻笑道:“早就聽說嫂子生得絕麗清雅,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可惜配給了葛小大。
這不是月老打了個大哈欠,手一抖將紅線牽錯?少爺我一想起此事就為你鳴不平啊,今天沒別的意思,就是看望看望嫂子……”陳竹山一聽壞了事,本來他和劉子和商量的是來找小白菜定針線活的,以此為借口,與小白菜先有接觸,再徐圖之。
沒想到劉子和一見小白菜竟神智已亂,口不擇言,胡說起來。
陳竹山正要說話挽回,小白菜已經(jīng)是面紅耳赤,使勁地關(guān)門,嘴里說道:“你們再不走,我可要喊人了?!?/p>
劉子和還要糾纏,聽后邊有人斥道:“光天化日之下,竟找到門前調(diào)戲良家女子來了。”
二人回頭看,見一個三十一二歲的秀才,寬身板闊臉膛,穿一件深灰細(xì)綢袍,水墨紗的背褂,氣宇軒昂,神清秀腴,正怒視著他們。
劉子和罵道:“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干你屁事。”
陳竹山認(rèn)出這個人正是楊乃武,急忙扯了劉子和走開。
走了十?dāng)?shù)步才道:“這個人就是那個秀才楊乃武?!?/p>
劉子和鼻子里哼一口道:“兩個人果然有私,看來舊情未斷,還有來往啊。
不過,你方才為何要拽我離開,我父就是本縣的父母官,難道還怕他不成?”
“縣官不如現(xiàn)管,楊乃武倉前鎮(zhèn)上很有勢力,誰都不敢去動他。
此時鬧起來,怕吃眼前虧。
好在來日方長,畢竟他在你爹爹的管境內(nèi),不怕小白菜隨他跑了。”
劉子和聽了默不作聲,再向小白菜望去,只見她已經(jīng)換了一副臉色,見了楊乃武有說有笑,眼角逗情。
兩只秋水般的妙目,脧來脧去,直向楊乃武面上亂轉(zhuǎn)。
劉子和眼瞧著小白菜對楊乃武這般的溫存柔和,比起方才對自己的態(tài)度,簡直是天淵之別。
只覺得胸中如打翻了一大壇子醋,從上到下都酸透了。
竟對楊乃武生出一股無名之恨來。
楊乃武這回來找小白菜,卻是為了鄉(xiāng)試之事。
四年前楊乃武向小白菜許愿,要先中舉人,再拿進(jìn)士,等金榜題名之后,再想辦法將小白菜娶到手。
這一年正好是鄉(xiāng)試之年,眼看試期將近,楊乃武準(zhǔn)備進(jìn)省考試。
想到與小白菜三年分別,二人再沒有見過面,楊乃武怕小白菜等得急了,所以前來報個信。
卻遇到劉子和調(diào)戲小白菜的事,這也為后來楊乃武受冤埋下一條禍根。
小白菜聽楊乃武說要去考舉人,又悲又喜道:“好呀,二少爺這一回赴鄉(xiāng)試,定必高中。
似二少爺?shù)牟艑W(xué),將來連中三元,鰲頭獨占,定是意中事。
我先同二少爺賀喜。
楊乃武斥走劉子和(2)
中了之后,做了大官,可不要忘掉了我們?nèi)昵暗闹Z言啊。
為了你,我就是再等幾年也甘心,怕的只是空等數(shù)年,白耗了青春?!?/p>
楊乃武安慰道:“秀姑你只管放心,你我相識五年,也各自苦盼了五年,既然都沒有變心。
以后也沒有變心道理。
待我拿個進(jìn)士,三年外放之后,就想辦法娶你?!?/p>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1)
葛品連整日奔波辛苦,又受了潮氣,突然犯了流火癥。
他為了省錢,不肯花錢請醫(yī)生,吩咐小白菜買桂圓熬湯敗火。
哪知喝下桂圓湯不久,葛品連病情加重,吐血不止。
一層秋雨一層涼,楊乃武去了杭州不久,浙北便連下了幾場秋雨,雖是南方,氣溫仍是降得讓人受不住。
葛品連整日奔波辛苦,又受了潮氣,到了十月初七日,突然又犯了流火癥,身發(fā)寒熱,雙膝紅腫。
小白菜知他有流火瘋癥,見他又發(fā)了流火,十分痛苦難受,念著數(shù)年夫妻情誼,也顧不得盼他早亡了,反而勸他請個替工,休息兩天。
葛品連哪里舍得花錢,仍然堅持每日去豆腐店上工。
到了初九日早晨,葛品連病情愈加沉重,回來的路上已是渾身打著寒戰(zhàn),連路都走不得了。
正巧路過點心店,瞧見剛出籠的熱粉團(tuán),便買了兩個吃了驅(qū)寒。
哪知道只吃了一個下去便嘔吐不止,渾身無力,癱倒在地。
點心店老板認(rèn)得葛品連,急忙喊來伙計扶著他回家。
葛品連到家時,鄰居王心培之妻王連氏正站在門前與小白菜閑聊,見葛品連兩手抱肩,發(fā)寒發(fā)抖,呻吟不絕,連連喊冷。
把兩個人都嚇了一跳,王連氏急忙喊丈夫王心培過來幫忙,將葛品連扶入家中。
秀姑服侍著葛品連脫衣睡下,灌了一碗姜湯,蓋上兩床被子,但葛品連仍是喊冷。
王心培道:“葛兄這是怎么了?難道是流火癥又發(fā)了?”
葛母眼淚汪汪道:“這兩天小大身體一直忽冷忽熱,恐怕是病發(fā)了?!?/p>
“我去找郎中來瞧瞧看?!?/p>
床上葛品連道:“以前有過這癥狀,發(fā)發(fā)汗挺挺就過去了。
莫要白花錢,請一次郎中要好幾貫錢呢?!?/p>
王心培見葛品連不愿請郎中,出主意道:“我看葛兄有氣弱之癥,不如買些桂圓補(bǔ)補(bǔ)氣,倒是不貴的?!?/p>
葛母聽了,立刻取了十文錢,讓小白菜去買桂圓。
買來后,小白菜又煎成湯喂葛品連服下。
到了下午,小白菜聽葛品連喉中痰響,口吐白沫,急忙喚他。
但葛品連已不能說話。
小白菜趕緊將婆婆葛喻氏、鄰居王心培叫來。
此時也再顧不得什么請醫(yī)昂貴了,由王心培去叫了郎中出診。
但郎中來時,葛品連已是牙關(guān)緊咬,雙目緊閉。
郎中急忙用萬年青蘿卜子煎湯灌救,但并無效果,一直捱到酉時(下午五點鐘)便氣絕身死。
原來所謂流火丹毒之癥,是最忌羊肉、桂圓等發(fā)熱之物。
特別是桂圓,《洗冤錄》上說:流火忌桂元,服之口鼻出血,重者足以致死。
葛品連本是急病,喝了桂圓湯,不啻于火上澆油,所以沒幾個時辰便一命嗚呼了。
葛母葛喻氏見葛品連沒了氣息,撲在尸體上放聲大哭。
小白菜此時的心情卻似一團(tuán)亂麻。
她原就盼著葛品連流火癥發(fā),早些亡去,好成就她與楊乃武的好事;可是畢竟一日夫妻百日恩,雖然葛品連相貌不濟(jì),亦無財勢,但她與葛品連相處四年,葛品連對他盡心照顧,噓寒問暖,無微不至,也有些夫妻之情。
今日突然病發(fā)死去,卻覺一場大夢初醒,不知是悲是喜,不覺也落下幾行淚來,一半是為了葛品連,一半?yún)s是為了自己的悲苦身世。
不久,街坊四鄰連同葛品連的干娘馮許氏都聞訊來到葛家,見葛喻氏哭得死去活來,葛品連的尸體口鼻流血躺在床上。
急忙一面勸慰葛喻氏,一面幫著葛家買棺材買壽衣。
葛喻氏好不容易止住悲聲,親手為亡兒擦拭尸身,將沾了血的衣服換下,又將口鼻的鮮血拭盡。
葛品連的干娘馮許氏也在旁邊幫忙。
盛殮尸體之后,托人寫報條報喪,又約了葛品連的堂弟葛文卿知道。
葛文卿平時在余杭縣以教蒙為生,算是識些字,知些大體,所以特意請他過來幫忙。
然后請了五個僧人做系念經(jīng)懺;又叫了一個打鼓的,一個吹號的為喪事做樂;還要和街坊幾個女人趕做孝幔麻衣,一時忙得手腳無措。
操辦喪事的第三日,葛家來了兩個吊客。
一個穿著月白竹長褂,一個穿著府綢夾袍,看不出是個什么身份。
雖是十分面生,但兩個人一進(jìn)來就放聲嚎啕,挽著幔帳,伏拜在靈前道:“葛兄,你可是個老實人啊,怎么會遭此大難,從此成為陌路人?!?/p>
葛喻氏從來沒有見過這兩個人,從穿著打扮上看又不像是能和自家兒子結(jié)交的朋友,不禁疑道:“兩位是?”
陳竹山怕劉子和再說錯話,急忙搶說道:“世母,我叫陳竹山,這位是劉子和。
都是葛品連的朋友。
由于久在外邊做生意,所以來往不多。
今日前來看望葛兄,只見門口已是麻幡高掛,才知道葛兄已亡?!?/p>
葛喻氏半信半疑,小白菜卻認(rèn)得是前兩個月來家中調(diào)戲自己的兩個人,只不過衣服換得樸素了一些,不由得一陣心驚,不知這兩個人又打的什么主意。
上前道:“我認(rèn)得你們,我家小大從來沒有你們這樣的朋友,你們還是走罷。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2)
莫要在此生事。”
陳竹山冷冷看了小白菜一眼,并未理她。
伸手從袖中掏出兩錠十兩重的銀元寶來,遞到葛喻氏手中道:“我們與葛品連雖是偶然相識,但葛兄做事實在,為人熱忱。
所以成就了這一段友情。
這點銀子,權(quán)作為葛兄的喪葬之資吧。”
葛喻氏乍見了明晃晃兩錠雪花大銀寶,不由得心動,忙伸手接了過來,嘴里道:“這可怎么敢當(dāng),從來沒見過二位,所以怠慢了,還請見諒。
請里邊坐一坐,喝些茶水吧?!?/p>
兩個人隨葛喻氏進(jìn)了里屋,陳竹山回身關(guān)上了門,然后問道:“世母,七月盂蘭會時我們與葛兄也曾見過一面,當(dāng)時葛兄還好好的,怎么兩三個月不見,就亡故了呢。”
葛喻氏遂將葛品連的病癥說了一遍。
陳竹山聽了,臉上露出懷疑的神色道:“既是流火癥發(fā),怎么會七竅流血呢?這事倒有些蹊蹺?!?/p>
葛喻氏一聽此話,不由得心頭一跳,問道:“難道我家小大,死得冤枉?”
正說話間,葛品連的干娘馮許氏推門走了進(jìn)來。
這個女人最愛打聽傳話,方才見陳竹山關(guān)了門,料定有事,所以站在門前偷聽,聽到陳竹山說到此事蹊蹺,急忙推門進(jìn)來,反手也把門掩上。
陳竹山突然見這個女人進(jìn)來,急忙住了口,卻聽馮許氏神神秘秘的壓了嗓子說:“我說給小大擦洗身子的時候,怎么看到尸體遍布青紫之色,原來是有人下了毒啦?!?/p>
劉子和聽了暗自高興,急忙追問道:“你果真看到尸體有青紫之色?”
“可不是?小大早晨在自己家中吃飯之時,還是好端端的,雖然流火癥發(fā),但以前還有更厲害的時候,都沒有事。
如何回到家去,不上幾個鐘頭,竟這般死掉?”聽馮許氏一提醒,葛喻氏也想起來了:“小大死后,雙目突起,以前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死法?!?/p>
劉子和連連跺腳,恨恨道:“葛大哥死得真是慘啊!倘真是被人害死,你可得給他伸冤呢?!?/p>
陳竹山問道:“世母可曾留心,葛大哥和什么人結(jié)過怨么?”
葛喻氏想了半天道:“小大為人老實懦弱,只有人家欺負(fù)他的時候,他哪里能惹下別人?”
馮許氏一拍大腿道:“大姐,怎么會沒有仇人?住在澄清巷口西首的楊乃武可不正是一個?”
葛喻氏道:“這事我也有些疑心秀姑。
她與楊乃武三年前便有些不清不楚,所以小大和她又搬回來住。
但這么多年沒有聯(lián)系,難道就是他兩個做下的?”
陳竹山火上添油道:“有我們在此,決不能使葛大哥冤沉海底,一定要替他報仇。
事不宜遲,您需立刻寫下狀子,送到余杭縣向衙門伸冤?!?/p>
劉子和也道:“奸夫淫婦,做下如此狠毒之事,一定要繩之以法則為罪,方能讓葛大哥去得安心。”
葛喻氏道:“我看二位也是識文斷字的,煩勞二位寫下狀子,為我兒申冤?!?/p>
劉子和、陳竹山要暗算楊乃武,卻不敢輕易攪進(jìn)此事,急忙拒絕道:“我們畢竟是外人,此事還應(yīng)當(dāng)是本家親戚才方便?!?/p>
葛喻氏這才想起葛品連的堂弟葛文卿來,遂千恩萬謝,把兩個當(dāng)恩人一般,送出門去。
然后將此事交待給葛文卿。
葛文卿聽說了,又特意看了看棺材里葛品連的尸體,的確是七竅流血,臉色青紫,雙目突出。
遂連夜寫下狀子,準(zhǔn)備告狀。
七、葛母告死狀 小白菜收監(jiān)
葛喻氏向余杭縣知縣劉錫彤告狀。
劉錫彤帶人來到葛家驗尸。
仵作沈祥將尸錯驗成中毒而亡。
但劉錫彤不能斷定葛品連就是中毒而亡。
為了謹(jǐn)慎起見,他先將重大嫌疑人小白菜收監(jiān)。
同治十二年(1873年)十月十一日,晨。
浙江省余杭縣衙門前,一個年近花甲的老太太,手捧狀紙,擊鼓鳴冤。
皂班通事班頭阮德忙不迭的走出來,一見是個老太太在擊鼓,急忙道:“莫敲了,莫敲了。
老爺剛剛升堂,有狀子就交于門子,自然會有門子引你進(jìn)去。
何苦要敲‘喊冤鼓’,但凡敲了這鼓,有事無事都要先打二十大板的。
像你這把老骨頭,如何能吃受得住。”
老太太哭道:“我是倉前鎮(zhèn)葛喻氏,我兒死得不明不白,所以才來擊鼓喊冤。
只要大老爺能為我兒申冤,我寧愿挨二十板子?!?/p>
“有什么話大堂上去說?!?/p>
阮德說罷,接過狀子,將葛喻氏引了進(jìn)去。
此時余杭縣的知縣劉錫彤已經(jīng)升起堂來。
阮德將狀子呈上來,劉錫彤見狀詞上寫著:告狀人葛喻氏,家住本縣倉前鎮(zhèn)太平巷,家中有一兒一媳。
兒子葛品連,于十月初九日暴斃。
臨死前痛苦不堪,嘔吐不止,死后七竅流血,皮膚青紫,死因不明。
疑是中毒而亡,請大老爺驗尸辨冤。
劉錫彤見出了人命案子,但狀子寫得含糊,并未有被告,僅說死因不明。
便急忙領(lǐng)了仵作沈祥去驗尸。
又念葛喻氏人老體衰,失兒悲痛,免去了二十大板。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3)
劉錫彤帶人來到葛家,棺材尚在靈棚停著。
此時正是十月,浙北的氣候還很暖,葛品連的尸體雖只放了兩天,但尸體已經(jīng)有些膨脹,口鼻內(nèi)有淡血水流出。
仵作沈祥輕輕將尸體的壽衣脫去,只見尸體自腰以下,盡是腫狀紅疹,色呈玫瑰,開頭不一。
還有些水泡已經(jīng)變色潰爛。
沿大腿內(nèi)側(cè)淋巴管有一條明顯紅線自上向下蔓延發(fā)展。
沈祥用銀針插入死者咽喉探了探,報道:“驗得男尸一名,頭部無傷,胸腹無傷,兩手無傷,兩足無傷。
七竅流血,四肢青紫;銀針探喉,出為黑色,顯是服了砒毒而亡。”
阮德原也是做過仵作的,聽了道:“沈祥,血未洗去,怎知是從七竅而出?銀針抽出時,需用皂角水擦洗方可辨認(rèn),你為何不洗?雖然四肢青紫,但紅疹、水泡和紅線為何不提?”
沈祥與阮德向來不睦,見阮德挑刺,也不服軟,反駁道:“血不從七竅而出,怎能流得滿面都是?銀針遇毒則黑,何必再用皂角?葛品連身患流火,正在發(fā)作之時,自然有紅疹、水泡和紅線,又有什么奇怪?”
阮德道:“葛品連死后,親人曾經(jīng)為他擦過身子。
可見面部之血,是入棺以后又流出來的。
尸體在棺中為仰躺狀。
即使只是口鼻流血,也可能流入眼耳之中,看似七竅之血,其實不然;銀針不用皂角水洗,則可能被污物所染,看不出本來的顏色,產(chǎn)生誤斷;流火丹毒發(fā)作,也可引起青紫之色,但其色帶紅又與毒發(fā)不同。
沈祥,你可看得分明?”
阮德一番話將沈祥說得目瞪口呆,怔了一會兒才道:“銀針我雖未用皂角水洗,卻是用紙擦過了;七竅流血,尸體有青紫之色,我已驗得分明。
我是仵作,你是皂班,各司其職,豈能相代?你要硬說我驗錯了,你就自己填尸格吧。
以后由此引起的事端,我沈祥可概不負(fù)責(zé)?!?/p>
二人來言去語吵了半天,都說的有些道理,劉錫彤聽了半天,不能下決斷。
于是道:“可以先填上中毒而亡,至于是中了何毒,留待以后詳查。”
又問道:“若是病亡便罷,但如果真是中毒而亡,葛品連必是吃了什么東西才死掉的。
葛喻氏,那天葛品連吃過什么東西?”
葛喻氏跪下道:“大老爺,小大是做豆腐的,所以起得早,早飯是在家吃的,我家媳婦秀姑作的粥;上午回來時,在王家點心鋪買過兩個熱粉團(tuán);回到家之后,說是又冷又疼,嘔吐不止,讓秀姑到老李家藥鋪買了桂圓,熬了湯喝。
不久就痛得在床上亂滾,口中噴出一口血,將棉襖染得鮮紅可怕,雖是急忙叫了郎中來,但已經(jīng)不濟(jì)事了。”
劉錫彤道:“要想將砒霜揉入點心,需得提前下手才行。
葛品連是臨時起意買下粉團(tuán),王家點心鋪哪里來得及下毒,況且粉團(tuán)又不是只賣給葛品連一個人,既然其他的人吃了沒事,粉團(tuán)里必是沒有毒;桂圓是新鮮東西,如果下了毒會立刻變色,而且老李家的桂圓同樣是要賣與他人的,所以桂圓也不可能有毒;那只有熬桂圓湯的時候有機(jī)會下毒了。
既然是畢秀姑熬的湯,著把此女帶回縣衙細(xì)細(xì)審問?!?/p>
遂命人將小白菜鎖拿了,又命葛喻氏、馮許氏及鄰舍街坊一干人證隨案到縣。
八、劉知縣欲報前仇
劉子和找到其父稱:小白菜與楊乃武因奸謀夫,十分可疑。
劉錫彤本來對此案無偏無袒,但一聽說此事與楊乃武有關(guān),便生了暗害楊乃武的心。
原來,楊乃武號稱刀筆,包攬官司。
劉錫彤很是吃過他幾回虧。
到了縣衙之內(nèi),已是午時,劉錫彤命先將小白菜收到女監(jiān),其他人證各找住處,隨時聽傳,然后到后衙歇息吃飯。
劉錫彤剛剛在坐定,卻見兒子劉子和急匆匆走進(jìn)來。
劉錫彤見了他皺眉道:“子和,你整天價在外邊閑逛也不干些正事。
這些天又看不到你了,別給我再惹下什么事來?!?/p>
劉子和興沖沖的坐到劉錫彤身邊,笑道:“爹爹,這回兒子可是辦正事去了。
您今天可是審的小白菜的案子?”
“哪個小白菜?沒來由我審什么白菜?”
“呵,爹爹,我說的小白菜不是什么菜。
就是今天您審的葛畢氏,娘家名字叫做畢秀姑,人稱小白菜。
這個小白菜可不簡單,人生得極為妖艷。
可謂是說不盡的風(fēng)流,話不盡的嫵媚,宛如西子洛神再世,飛燕合德重生。
因嫁了無錢無貌的葛品連,心中極不滿意,便勾搭上倉前鎮(zhèn)的生員楊乃武?!?/p>
“楊乃武?”
劉錫彤一聽這個名字,猛抬起了頭,“可是人稱刀筆,家住澄清巷的那個秀才?”
“正是。
爹爹怎么知道?”
劉錫彤豈止是知道楊乃武,他對楊乃武簡直是痛恨之極,恨到骨頭里去了。
原來,劉錫彤與楊乃武在五年前有一段過節(jié),此后二人便勢同水火,不共戴天。
劉錫彤在五年前是余杭縣城外乍浦厘金局長,掌管著來往商客的船只課稅之權(quán)。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4)
就是這個芝麻大小的官,也是他花了三千兩銀子先捐了個九品頂戴,又在省城花錢托了好幾個門路才得來的實缺。
好歹是下了大本錢的,當(dāng)然在上任之后要拼命賺本求利。
所以劉錫彤對于自己掌管的捐收一項,真真是無孔不入,跳蚤腿上挖肉,老鼠尾巴榨油,極盡敲詐之事。
一心只想搜利,哪管百姓死活。
一時間乍浦稅卡被過往客商稱作雁過拔毛卡。
冬日的一個清晨,一幫木客采辦了大批木材,路過乍浦。
劉錫彤見來了大買賣,急忙命人將船隊攔住。
頭船上下來一個年輕人,大高個子,穿著黑緞套扣馬褂,長得眉目清秀,相貌端正。
那人下來打個躬道:“老爺,應(yīng)納的稅,我們已經(jīng)完納過了。
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還請您放行。”
說罷,掏出完稅憑證遞上來,手里還捏著二兩銀子也一并遞在劉錫彤手中。
劉錫彤將他的手一推道:“我看你面生的很,一定是剛做生意不懂規(guī)矩。
我這里無論有什么貨物經(jīng)過,不管已納過了什么稅項,總得要照例完一種厘金,才能顯得我盡職盡責(zé)。
不然,我白白在這里坐上一天,一分銀子也交不上去。
怎么向上司交待?”
“那要完多少稅才行?”
“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辦的什么貨?共裝了多少?各處的關(guān)防憑證可帶著?”“小的名叫楊乃武,就在余杭縣倉前鎮(zhèn)居住。
這些貨物都是木材,預(yù)備著販往浙南的。
一共裝了八條船四百二十三方木頭。”
劉錫彤讓一個稅丁查驗了和楊乃武說的沒有差錯,遂道:“一方木頭抽銀一錢,你拿四十二兩三錢銀子來?!?/p>
楊乃武微微一笑,將一錠五十兩的銀元寶掏出來,遞給劉錫彤。
劉錫彤見他笑得奇怪,問道:“你笑什么?”
楊乃武道:“晚生只是在想,像您這樣一筆買賣就能弄個幾十兩銀子,一天下來就是千兩白銀。
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卻不如您做個九品局長吃香啊。
”劉錫彤聽了并不生氣,也笑道:“哪里能每天都遇上你們這些大買賣,好的時候一天兩三千兩銀子也有,但大多時候一天也就幾百兩銀子,有時候連百兩都不到。
還要繳公一部分,分給兄弟們一部分,落到自己手里就沒有多少了?!?/p>
楊乃武拿了繳稅憑證,看了看不解道:“老爺,找回來的碎銀是七兩七錢,實交四十二兩三錢,稅證上怎么寫的是二十二兩三錢呢?”
“若是繳多少寫多少也可以,但就不止這個數(shù)了。
要繳一百二十六兩九錢才行。
你可愿意?”
“這是為何?”
“你交一百二十六兩九錢銀子,是公事公辦,照章納稅。
你交四十二兩三錢銀子,是公事私辦,少給你算了許多。
扣下的那二十兩是給我們的辛苦錢?!?/p>
楊乃武恍然大悟道:“這么說,老爺還是照顧我們了?!?/p>
“那是自然,今后做生意從這里過路,少不了還要多照顧你們?!?/p>
劉錫彤看著登船離岸,心中得意,轉(zhuǎn)頭對稅丁道:“照理交二十一兩一錢五分銀子便可,這一趟買賣可賺了不少?!?/p>
劉錫彤哪里知道,這筆區(qū)區(qū)二十多兩的銀子,竟把他頭上的九品頂戴給弄丟了。
這只運木材的船隊,卻不是楊乃武的。
一個月前,這只船隊經(jīng)過乍浦厘金卡,劉錫彤欺他們是外鄉(xiāng)人,敲詐了一千兩銀子。
木材商被詐去了這般大的數(shù)目,當(dāng)然不肯就此罷休。
聽說當(dāng)?shù)貍}前鎮(zhèn)上楊乃武有一手的好刀筆文章,又急公好義,俠腸熱骨,便厚禮相聘,請他幫忙。
正巧當(dāng)?shù)匦迾蜾伮?,需要派人到杭州府去采購基建材料?/p>
楊乃武便同木材商商議,讓木材商讓出一部分利,將這個生意攬下來。
他先到杭州府走一趟,拜謁在杭州任知府的老師。
等木材商又一次到杭州府購置建材裝完船只后,楊乃武趁著拜望老師之機(jī),請知府出一份為公益建材免稅的公文,用以對付劉錫彤。
楊乃武押運貨船回到余杭關(guān)卡時,既不對查稅的稅吏講明船上是為公益之用的建材,也不出示杭州府免稅的公文,卻佯稱自己是商船,繳了稅銀,拿了憑證。
一過了厘金卡,楊乃武立刻下了船,從陸路乘快馬返回杭州府。
途中將杭州府發(fā)的免稅公文拿出來擰成兩截,一截立即銷毀,另一截揉揣在懷里去見自己的老師。
楊乃武見了老師,便稱“劉錫彤扣船敲詐,見了免稅的公文欲奪取撕掉,幸虧自己搶得快,才搶到這半截”,說完從懷里取出剩下的公文呈給知府過目,又將繳稅憑證遞上。
知府看后大怒道:“購買木料所為公益之事,所集之資皆要用于百姓。
劉錫彤連公益木材都要強(qiáng)行勒索,可見劉錫彤平時必是貪得無厭之吏,蠹國耗民之徒,不加嚴(yán)懲,不足為訓(xùn)?!?/p>
當(dāng)即寫下白簡,將此事上報巡撫。
沒過幾天,就將劉錫彤的九品頂戴給摘了。
劉錫彤的頂戴丟得糊里糊涂,后來細(xì)細(xì)打聽,才知道是楊乃武背后捅的刀子。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5)
因此恨極了此人,發(fā)誓要報仇雪恨。
后來,他又到北京花了兩萬兩銀子,捐了七品頂戴。
再花了一萬兩銀子,指明了就要余杭縣縣官的職位。
他來到余杭縣上任后,便想找楊乃武報仇,可是總找不到楊乃武的錯處。
而且,楊乃武在杭州府內(nèi),朋友又多,名聲也不錯,劉錫彤無奈之何,也只好暫且罷手。
但他沒想到,他不找楊乃武的麻煩,楊乃武卻自找上門來。
劉錫彤到了余杭縣之后,貪性不改,對余杭百姓仍是橫征暴斂,瘋狂剝削。
倉前鎮(zhèn)是漕米集中的地方,百姓完糧,陋規(guī)極多。
交銀子有火耗,交糧米有折耗,這也就罷了。
但劉錫彤來了之后,命令收米的衙役在量米時候還要“淋尖踢斛”。
就是老百姓交納糧食時,谷物要在官家收糧的斛中堆起成尖,然后由收糧的小吏倉斗級用腳踢上三腳,將斛踢平。
溢出來的谷物不許納糧人掃回去。
這些多收來的谷物,便由劉錫彤和下屬私分了。
劉錫彤專門從四處搜羅來踢斛的行家,淋尖的老手來作倉斗級。
這些人只這么踢上三腳,起碼每石正收要踢掉四五升尖米。
弄得當(dāng)?shù)匕傩諏嵲谑浅允懿蛔。腥酥缓昧硗饨诲X給倉斗級,以求他們少踢出一點淋尖,有人則不得不花錢請有勢力的人代為交米。
一時間余杭之縣,叫苦連天、怨聲載道。
楊乃武實在看不下去,便代交糧的百姓寫下狀子,向縣衙陳訴糧胥克扣浮收的情形,請求官府剔除錢糧積弊,減輕糧戶額外負(fù)擔(dān)。
指使淋尖的正是劉錫彤,楊乃武這么做無異于與虎謀皮。
劉錫彤便以其吵鬧公堂,目無王法,趕了出去。
楊乃武又上告杭州府,但此時的知府已不是數(shù)年前做老師的知府了,換上了一個叫做陳魯?shù)娜恕?/p>
狀子遞上去之后,如泥牛入海,毫無聲息,余杭錢糧舞弊如故。
楊乃武憤憤不平,于夜間在縣衙的墻上貼上一副對子:“大清雙王法,浙省兩撫臺。
”因為清朝明令禁止量米時用腳踢,浙江巡撫也有布告,溢出的米準(zhǔn)許糧戶掃回,不得私自收取。
但余杭縣卻置大清王法和巡撫法令于不顧,堅持踢斛的作法。
所以被譏作一個大清有兩個王法,一個省里有兩個撫臺。
這個對聯(lián)傳到巡撫耳朵里,竟然有了作用,還專門派人來余杭縣查問此事。
幸虧劉錫彤上下打點,才沒有再丟了頂戴。
自此以后,新仇舊恨加在一塊兒,這冤仇便結(jié)得相當(dāng)深了。
這一回聽說楊乃武與小白菜有些不清不楚,突然心念一動,知道公報私仇的機(jī)會來了,便有心將楊乃武也扯進(jìn)此案。
九、設(shè)計暗害楊乃武
劉錫彤連日熬刑,將小白菜屈打成招。
又下了一封帖子讓楊乃武回杭州,明著是與楊乃武商量前些日子糧官收糧苛扣百姓之事,暗地里卻擺下鴻門宴。
那邊劉子和還在喋喋不休地說著楊乃武的壞話,生怕他爹會輕易放過楊乃武。
但他哪里知道,他對楊乃武之恨不過是一時的嫉恨而已,而劉錫彤對楊乃武的仇恨,則已經(jīng)恨之入骨。
這一回楊乃武好不容易有把柄落在他的手中,哪里能輕易放過。
劉錫彤沉吟了一會兒,有了主意,立刻放下碗筷,走去了大堂,升起堂來。
先命人將葛品連的母親葛喻氏帶上堂來。
劉錫彤問道:“你兒是怎么死的?”
葛喻氏便將那日的情形講了。
劉錫彤話鋒一轉(zhuǎn),突然問道:“聽說你家兒媳葛畢氏與倉前鎮(zhèn)秀才楊乃武已有奸情,可有此事?我已查明,葛品連確系中毒而亡,說不定葛畢氏是因奸謀毒親夫。
你一定要從實招來,才能讓本縣為你兒昭雪?!?/p>
葛喻氏在家中受了陳竹山和劉子和的挑撥,本來就有些疑心小白菜。
因為沒有證據(jù),又頭一次上大堂心中害怕,不敢隨便說話,所以沒有講出來。
此時受了劉錫彤的誘供,再沒有猶豫,便將小白菜租住楊乃武家時,二人的事情說了出來。
劉錫彤得了有關(guān)楊乃武的口供,不再多問,又讓人帶葛品連的干娘馮許氏上來。
馮許氏本來就是個無事生事、有事多事,三分疑要說七分,七分疑當(dāng)真事說的主兒。
上了大堂來,劉錫彤只問得一句,她便滔滔不絕的講起來。
先從楊乃武與小白菜相識講起,一直講到葛品連租住楊乃武的房子,后來撞破楊乃武與小白菜二人的奸情,卻未拿到證據(jù),只好搬出楊家等等,添油加醋,講得活靈活現(xiàn),如親眼見的一般。
劉錫彤聽了這許多對楊乃武不利的話,心中高興,便命馮許氏畫了押。
又將葛家左鄰右舍、親戚朋友都過了一堂,但有不利于楊乃武的話,都讓詳細(xì)記下。
最后才將小白菜帶上來。
不多時小白菜被帶上來當(dāng)堂跪下。
劉錫彤仔細(xì)一看,果然是個嬌滴滴天仙般的人物,他把驚堂木一拍,厲聲喝道:“葛畢氏,本縣下鄉(xiāng)驗明你丈夫確是服毒而亡,你還有何說?快將奸夫是誰,因何謀死親夫?毒藥是從哪里來的?一一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p>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6)
小白菜沒想到事情竟到如此地步,嗚咽道:“大老爺,冤枉呀,小婦人同丈夫,一向十分恩愛,如何能下毒害死他呢?況且小婦人雖然貧苦也頗識三從四德,從未有過不端之事,鎮(zhèn)上人哪個不知,怎說是小婦人因奸謀死親夫了呢?”
劉錫彤聽得,冷笑一聲道:“我今晨在倉前鎮(zhèn)時,已經(jīng)聽說你與一名叫做楊乃武的秀才早有私情。
看你生得淫蕩妖艷,又嫁了葛品連一個丑漢。
分明是潘金蓮配給了武大郎,所以勾搭上楊乃武作西門慶,作下謀斃親夫的事來。
本官已將原告、鄰證和干證一一審過,問得明明白白,你還想抵賴。
不用刑具,想你也不肯招認(rèn),快將拶子將這淫婦上了,看她招也不招?”
說罷,把臉一沉,擲下一支簽來。
兩邊衙役如狼似虎一聲吶喊,將拶子套在小白菜手上,把繩往左右一分,十指連心,痛徹心肺,小白菜只覺心如刀割,慘叫一聲幾乎暈死過去。
劉錫彤吩咐松了刑,又問道:“你招是不招?”
小白菜嚶嚶哭了一會兒,卻仍說不知葛品連是服毒身死,更不知毒藥從何而來。
又說租住在楊乃武家時,與楊乃武并無私情,楊乃武只是教她識字讀經(jīng),再無其他。
劉錫彤見小白菜不肯承認(rèn),哪里肯依,命人再拶。
小白菜幾次暈死過去,汗似蒸籠,面目更色,哀聲不絕,卻仍稱冤枉。
劉錫彤無法,見天色已晚,只得吩咐卸刑,松放拶子,將小白菜暫且收監(jiān)。
劉錫彤得不到小白菜的口供,便不能將楊乃武拘押,心中很是氣悶,回到三堂上急忙讓人將刑名師爺請到三堂上來。
不多時,刑事幕府師爺何春芳一邊捧著旱煙袋一邊踱將進(jìn)來。
這位師爺是紹興人氏,為人最是精靈多計,也和劉錫彤一樣貪錢,兩個人在余杭縣狼狽為奸,倒是臭氣相投。
何春芳一進(jìn)來便道:“老爺,今天知道您接了一件謀死親夫的大案。
聽說那淫婦是倉前鎮(zhèn)上有名的標(biāo)致女子葛畢氏,外號喚做小白菜。
不知是否?”
劉錫彤讓了座,將前情講了,又道:“我與楊乃武不共戴天,必欲置之于死地,方能出我胸中這口憋了五年的惡氣。
但葛畢氏雖受刑罰,仍未能吐出口供,你說怎么辦?”
何春芳聽罷,道:“我方才在西花廳休息的時候,已經(jīng)想過此事。
若要套得葛畢氏的口供倒也不是難事。”
劉錫彤忙道:“師爺,這件事情全得仰仗你的大力咧,總得想個妙法,一定要把楊乃武拉入此案中。
若能成功,我自得重重相謝。”
說著,又伸了兩個指頭道:“這個整數(shù),給師爺酬勞如何?”
何春芳瞧了,并不說話,呷了一口煙,默默思想,劉錫彤狠了狠心,伸出一個巴掌道:“五千兩銀子如何?何師爺,你一定要幫兄弟這個忙啊。”
何春芳一聽是五千兩銀子,心中一動,暗道:“這一回劉錫彤看來是鐵了心要害楊乃武,竟出了這樣一個大價錢。”
遂道:“東翁,不是我不肯想法,實是這事有些棘手?!?/p>
劉錫彤聽得有門,急忙起身向何春芳作了一個揖道:“全仗師爺大力!”何春芳急忙起來還禮道:“這可怎么敢當(dāng)。
葛畢氏那邊,我已想好。
若是連日熬刑,不怕她一個弱女子不說。
只是怕以后復(fù)審的時候當(dāng)堂翻供,反而麻煩。
今晚我親自到監(jiān)獄探一探她,保管一席話說得她明日堂上非招不可?!?/p>
劉錫彤道:“這里還有一個難題。
即便是葛畢氏招了。
楊乃武又如何捉拿歸案?這幾天他在杭州鄉(xiāng)試,那里他的朋友眾多,又多是有勢力的。
而且,九月十五已經(jīng)放下榜來,我聽說楊乃武中了第一百零四名舉人,更不好動他。
若因了小白菜一面之詞,著差人去杭州拿問呢,恐怕要有人干預(yù)。
若是等他回到余杭再拿,又怕他預(yù)先得了風(fēng)聲逃了。
你說該如何是好?”
“這亦好辦。
需先得用個小計,騙他到了縣衙內(nèi),當(dāng)堂把小白菜提出對口,那時東翁便由得你說黑就是黑,說白就是白哩。
他若要分辯,也無濟(jì)于事了?!?/p>
“我與他有仇,如何可以使他放心來到衙中來呢?”
“這卻不難。
雖說他三番幾次的與您過不去。
但您可是隱忍他好多年了。
楊乃武生性狂妄,目中無人,根本沒有防人之心。
您先下個名帖去請他,就說是商量踢斛淋尖之事。
楊乃武一直為此事耿耿于懷,必?zé)o不到之理。
明天早上,東翁先把小白菜審下一堂,等小白菜咬定了楊乃武,便即退堂。
到了下午,俟楊乃武到了,便立刻同他翻臉,升堂審問。
到那個時候,還怕他會插翅飛了去?”
劉錫彤聽何春芳想得周密,喜得連連頷首道:“好好好,真虧了老夫子想得如此周到,就依著辦吧。
至于衙內(nèi)差役打點之事,也有勞先生出面。
總之不要走漏了風(fēng)聲才好。”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7)
“東翁說的正是,這個容易,我自當(dāng)為東翁效勞?!?/p>
二更剛到時分(晚九點)何春芳來到女監(jiān)。
先命人騰出一間僻靜且寬敞一些的牢房,收拾干凈了,將小白菜移過來,才走了進(jìn)去。
小白菜見進(jìn)來的這個人瘦臉龐,細(xì)眉窄眼,并不認(rèn)識。
穿著便服,也不像個當(dāng)官的,但監(jiān)卒卻對他很客氣,不知是個什么來歷。
正在疑惑,那人先說道:“我是本縣縣衙的刑名師爺,因為聽說這個案子你是冤的,所以來看看。
如果真有冤情,我可為你辯冤?!?/p>
小白菜一聽來了救命的人,急忙跪下道:“民婦冤枉啊,小大的確不是我毒死的?!?/p>
何春芳冷冷道:“葛品連被下毒而死,驗尸已經(jīng)確認(rèn)。
現(xiàn)在四鄰、干證連同原告都證明你與楊乃武有私情。
你若是這樣喊冤,明日到了大堂上還要吃虧。
待三審之后,判你個謀殺親夫,就要騎木驢受千刀萬剮,凌遲處死,連個尸首都留不下。”
小白菜本來沒做虧心事,還盼著有朝一日能夠昭雪,聽得何春芳一嚇,好似青天里打下個霹靂,暗想這事糟了,無論如何自己難以辯白,便是跳在黃河之中,也不能洗清自己殺夫之名。
想到此又哭泣不止。
何春芳緩了緩口氣道:“我這里有一條道,不僅能免了你日日受刑的苦處,還可以包你不死,你可愿意?”
小白菜一聽還有救急忙道:“先生請講?!?/p>
“要想活命,只有說是別人叫你毒死葛品連的。
你在楊乃武家住過,外面早就說你和楊乃武有關(guān)系,如果你說出是楊乃武叫你毒死親夫,你就不會判死罪了。
楊乃武是新科舉人,面子大,也不會死。
也就是把舉人的頭銜革掉,明年再考,還是舉人。
倘是不說乃武,事情便只能由你一人承擔(dān),你可就難逃剮刑了?!?/p>
小白菜嚇得說不出話來,半天才道:“可委實楊乃武并未讓我毒死小大啊?!?/p>
“此時哪里還顧得了別人,我聽說楊乃武曾經(jīng)有負(fù)于你。
如今,你也負(fù)他一次吧。
要說楊乃武,他在上個月的鄉(xiāng)試中得了個舉人,因此絕不會有罪的。
也只有這樣,你才能免受凌遲之刑?!?/p>
小白菜聽了此話,又想起四年前楊乃武背負(fù)諾言之事來,不由得輕輕自語道:“楊乃武,我秀姑這次就對不起你了,也算是你還了我一個情吧?!?/p>
十、新舉人入監(jiān)受刑
楊乃武收到請?zhí)臅r候,剛剛中了舉人不久,春風(fēng)得意。
聽說劉錫彤主動找他商量收糧的事,以為劉錫彤害了怕。
他來到余杭縣縣衙,卻被劉錫彤當(dāng)場質(zhì)問毒死葛品連之事。
第二天再審,劉錫彤逼問奸情和毒藥,小白菜還想訴冤,將自己和楊乃武都洗脫了。
劉錫彤哪里肯聽,立刻就叫動刑。
一連三拶,頓時十指的皮肉綻開,鮮血崩出,小白菜一個柔弱女子哪里熬得過去,只好照何春芳所教的話供了,說楊乃武十月初五日曾到她家里,給她一包藥,說是治流火的,葛品連吃下就死了。
說畢之后,小白菜心中總覺得有些對不住楊乃武,不禁哀哀痛哭起來。
葛喻氏等人已被劉錫彤有意帶到堂下,當(dāng)下聽得明明白白,都信以為真,把楊乃武恨之入骨。
這時堂上早錄下口供,命小白菜畫了供,劉錫彤即吩咐把小白菜收監(jiān),俟提到了楊乃武,再行審問,又命堂下人等不許多言,暫且收監(jiān),以防走露風(fēng)聲。
然后立刻回到后堂,寫下了名帖,命一個伶俐家人,送到杭州楊乃武寓所。
余杭到杭州不過五十多里,上午騎了馬去,下午就到了。
這天已是十月十二,楊乃武自中了第一百零四名舉人,便沒有閑的時候。
當(dāng)下在杭州拜老師、會同年,聚親友。
又有一般湊趣趨承的人,同楊乃武設(shè)宴賀喜,直鬧了一個多月,仍是意猶未盡。
因為小白菜是在十月十一被捉入獄中的,楊乃武接到劉錫彤的請?zhí)鞘率?,此時尚未知道小白菜的事,所以并未起疑心。
本來大考之后,拜會當(dāng)?shù)馗改腹偈菢O平常的事。
所以即回復(fù)了來人,準(zhǔn)時前來。
下帖人又趕回余杭,回復(fù)了劉錫彤。
劉錫彤急忙將何春芳請來,二人一同商議,設(shè)下了天羅地網(wǎng),只待楊乃武到來。
十月十三日,楊乃武穿了云龍紋綢箭衣,黑素緞的馬褂,又戴了舉人的銀座冠頂,上銜素金頂,一副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
出了杭州,徑直到了余杭縣衙中。
劉錫彤一聽楊乃武來了,親自迎出來,滿臉帶笑,一直將楊乃武迎到里面,在書房內(nèi)分賓主坐下。
楊乃武向四周一瞧,只見兩旁差人排得齊齊整整,十分嚴(yán)肅,不像是個請客的樣子。
回頭再看劉錫彤,須臾之間已換了顏色。
滿面含著一股肅殺之氣,好似罩了一層嚴(yán)霜,方才的一臉笑容早丟得無影無蹤。
楊乃武心中愈發(fā)不解,正待說話,卻見一個瘦臉師爺走了進(jìn)來,對楊乃武拱拱手道:“兄弟何春芳,是這里的刑名師爺,因有一事不明,要向您請教高見。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8)
所以央我家老爺把您請來了,不知可能見教否?”
楊乃武不知是什么事情,忙道:“先生有什么問題,晚生自當(dāng)領(lǐng)教?!?/p>
何春芳即在身旁取出了一張東西,交給楊乃武道:“楊兄且瞧這一紙訴狀如何?”楊乃武接過一看,卻是葛文卿告小白菜因奸謀命,毒死小大的狀子。
他見是有關(guān)小白菜的案子,心中有些發(fā)慌,也不知道劉錫彤的目的何在,便沉吟道:“這般謀死親夫,自得真憑實證,方能有效呀?!?/p>
劉錫彤冷笑一聲道:“正是正是,本縣已下鄉(xiāng)驗明,確是服毒身亡咧。”
楊乃武聽了此話,不禁愕然,疑道:“這般說來,葛畢氏實有可疑了。
可是因奸謀命,有了淫婦,必有奸夫,公祖可曾問出口供,奸夫是誰呢?”
劉錫彤冷冷道:“兄弟說的不差吶,奸夫倒也供出來了?!?/p>
楊乃武聽得小白菜已供出了奸夫,不覺面色一變。
沒想到他與小白菜分手三年,小白菜熬守不住,竟然有了奸夫,還干出這般害命謀夫的大事,過去倒未曾瞧出她,竟如此狠辣,不由得暗暗痛恨小白菜。
即正色道:“老公祖,這般大事,自應(yīng)按法嚴(yán)辦。
既供出了奸夫,即可將奸夫拿到,使他對口,供出實情,方能替死者伸冤哩?!?/p>
劉錫彤聽得楊乃武這幾句言語,將雙目一瞪道:“好,既是如此,楊乃武,你猜猜奸夫是誰?”
楊乃武道:“我怎能猜出?”
這時劉錫彤已經(jīng)立起身來,向何春芳道:“何先生,你把小白菜的口供,高聲念上一遍?!?/p>
何春芳從袖中取出小白菜的口供,高聲念道:“小女子同楊乃武自前年四月起首通奸,那時候小婦就住在楊家?!?/p>
接下來說的是葛品連后來險些撞破奸情,便起下疑心,立即搬出了楊家,住到太平街內(nèi)。
等等所說一般不差,件件真實。
但再往后的供詞便開始捏造起來,說楊乃武色心不死,仍常來行動。
此前一月光景,又被葛品連險些撞著。
自此之后,葛品連每晚住在家中,楊乃武遂無隙可乘,不能到來,心中十分懷恨。
十月初五的時候,葛品連到店中去了,楊乃武悄悄來到葛家,把一包藥粉交給自己,說是可治流火之癥。
恰巧葛品連在十月初九犯了急癥,要小白菜買了桂圓熬桂圓湯治病。
小白菜自稱是一時糊涂,便把藥粉下在藥中,小大服下,即刻便死了。
楊乃武聽畢,又驚又氣,他想不到小白菜竟這般忘恩負(fù)義,把自己咬了上去。
但想到此事無憑無據(jù),憑著一個婦人的話,劉錫彤也不能便把自己怎樣。
方欲分辯,劉錫彤先喝道:“楊乃武,本縣一向以為你是讀書君子,誰知你卻是人面獸心,竟干這般丑事,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今天可由不得你咧?!?/p>
說畢,向兩旁差人道:“快把楊乃武押將起來,本縣即刻升堂審問,替死者伸冤?!?/p>
兩旁衙役,早把楊乃武一把在座上扯起,喝著快走。
楊乃武見這般情形,終于明白劉錫彤是為了過去自己曾經(jīng)弄了他兩次,這回他是要公報私仇,可是自己究竟是個地方紳士,名聲在外,又是新中舉人,僅憑小白菜所言,劉錫彤終究不能把自己怎樣,哈哈大笑道:“好個劉錫彤,原來今天你請我赴的是鴻門宴。
好在我楊乃武并未犯下這般歹事,看你能將我怎樣?將來水落石出之時,我不要瞧你的好看?”
劉錫彤并不搭言,一抖衣服,竟自出去。
何春芳急忙命差人將楊乃武押將下去。
過了半個時辰,劉錫彤吩咐升堂。
一剎時鼓聲響亮,兩旁差人立得齊齊整整。
劉錫彤在大堂正中坐定,一邊坐著刑名師爺何春芳,另一邊是錄供幕府李禁。
這時,原來到倉前鎮(zhèn)要提的聽審人,都已經(jīng)提到。
劉錫彤坐定之后,便命人把楊乃武帶上堂來,卻先不審問。
又讓把葛喻氏帶上來。
不一時,葛喻氏當(dāng)堂跪下。
劉錫彤問了她年歲籍貫,又問葛品連死的情形,小白菜與楊乃武是否有奸情。
葛喻氏前日聽了小白菜的招供,愈發(fā)認(rèn)定楊乃武是害死葛品連的仇人,自然又說出懷疑楊乃武的情由來。
又說早就知道二人奸情,只是拿不住憑據(jù),楊乃武又有勢力,只好忍辱不宣,沒想到葛品連還是死在楊乃武的手中。
劉錫彤聽畢,便命她跪在一邊。
又將馮許氏等人一一帶上,這些人都親耳聽過小白菜的口供,楊乃武與小白菜以前也的確有過不軌之事,所以個個都指認(rèn)楊乃武。
劉錫彤暗暗得意,當(dāng)下即把小白菜帶上堂來,又假意喝問了一回。
小白菜依舊咬定是楊乃武交的毒藥。
劉錫彤把眾人問過,方開始審問楊乃武。
楊乃武此時已是新中舉人,照例不跪,立在下面。
劉錫彤把驚堂木拍得山響,喝道:“楊乃武,你尚有何說,快些從實說來,怎地起意,因奸謀斃葛品連的性命?!?/p>
楊乃武聽罷,哈哈笑道:“老公祖,我毒死葛品連,可是你親眼看見的嗎?既然沒有憑據(jù),為何要憑空誣我?”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9)
劉錫彤聽楊乃武仍是桀驁不馴,想起來前仇舊恨,早就忿火中燒,喝道:“楊乃武,葛畢氏已招得明明白白,是你親手授給她的砒藥,四鄰、干證也都說你與葛畢氏暗有往來,你還想刁賴不成?若是好好招出,本縣還能為你存些體面?!?/p>
楊乃武道:“晚生又沒有做過這事,說些什么出來?!?/p>
劉錫彤見楊乃武不肯招,又不能動刑,一指小白菜道:“葛畢氏,你把楊乃武怎樣命你毒死丈夫,同楊乃武對來。”
小白菜見了楊乃武,又羞又愧,但她聽了何春芳的恐嚇,要救自己的性命,免受千刀萬剮之刑,又怕劉錫彤再給自己上刑,不得不把天良泯絕,向楊乃武道:“二少爺,事已至此,便說了吧?!?/p>
楊乃武聽得小白菜果然攀咬自己,牙齒咬得咯咯響,忍不住向小白菜罵道:“好一個沒良心的淫婦,我當(dāng)初怎樣看顧于你?你我又定了什么約定?怎么都忘得一干二凈。
今天不思報答,反將這般事情攀供于我,你的良心何在?”
小白菜被楊乃武說的慚愧,再不敢說話,低了頭不再言語。
劉錫彤見了,暗叫聲不好,害怕小白菜良心發(fā)現(xiàn),當(dāng)堂翻供,再將何春芳賣出來,那還了得,忙把驚堂木一拍道:“好個楊乃武,竟敢仗著科舉威勢,咆哮公堂。
我也知道你是個新科舉人,不把我小小縣令放在眼中。
但你如今犯下重法,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本縣也顧不得體面?!?/p>
說著,即命人將楊乃武與小白菜各自收監(jiān),其他人證回家聽候傳訊。
又命何春芳寫下一角文書到學(xué)府中,呈請浙江學(xué)政將楊乃武的舉人功名革掉。
浙江省學(xué)政胡瑞瀾,是個道貌岸然,張口閉口不離尊禮守教的老學(xué)究。
一聽本省出了這么大一件有傷風(fēng)化的事,立刻大怒,馬上批準(zhǔn)斥革。
批罷回文之后,余怒未盡,又寫下“正身潔己,不以財色經(jīng)懷;敦品勵行,當(dāng)以作人為先。”
二十個字,命通令全省學(xué)子要以楊乃武為鑒。
十月十五,劉錫彤接到學(xué)臺回批,立刻將命差人把楊乃武的舉人素金頂剝下,帶到大堂。
劉錫彤將驚堂木一拍道,喝道:“楊乃武,你怎樣與葛畢氏通奸,又如何把葛品連謀死的?從速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楊乃武見自己十年寒窗的功名,就這樣輕易被劉錫彤?dāng)嗨偷酶筛蓛魞簦直謶?,將劉錫彤恨得咬牙切齒,站在堂上立而不跪,只道:“如今你非要置我于死地,我便也沒有什么可說的?!?/p>
劉錫彤喝道:“不上刑具,諒你也不肯招出?!?/p>
當(dāng)即喝命差人把楊乃武按倒在地,先打了三十大板。
楊乃武自出生以來那里受過這般苦痛,只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橫飛,趴在地上,爬不起來。
劉錫彤喝道:“這只是小試牛刀,你若不把毒死葛品連的情由,從實招出,莫怪本縣一會兒大刑伺候。”
楊乃武忍著疼痛道:“這事情一點兒影蹤全無。
你想叫我招出些什么來呢?”
劉錫彤聽罷,也不再問,又將一支簽扔下來,吩咐給楊乃武上三木大刑伺候。
頓時堂下嗆啷一聲,扔上一付三木夾棍,兩旁差人走將上來,把楊乃武靴襪扯去,雙足套在夾榻之中,一起喝道:“楊乃武,快些招吧,免得受這些零碎苦處。
”見楊乃武并不說話,遂將夾棍一收,只痛得楊乃武兩目昏花,眼前金星亂迸,大叫一聲,已昏了過去。
上刑的衙役松去夾棍,又有一個差人早備了一碗水,過來把水將他噴醒。
劉錫彤再問楊乃武,卻仍是不招。
劉錫彤又讓行刑,如此三番,將楊乃武折騰得死去活來,面色昏黃,氣息奄奄。
劉錫彤一見,知道不能再用刑,怕楊乃武受不住死在堂上,沒了口供,還要連累自己擔(dān)帶。
即命差人把楊乃武先行收監(jiān),自己退堂。
楊乃武被押回到監(jiān)中,只覺雙腿如過火一般,疼痛不止,不住的呻吟。
心中也頗不平靜,一會兒想小白菜過于絕情,竟不顧過去情義,一張紅口白牙,隨意攀誣自己,咬定了自己不松口,不知是何緣故;一會兒又想她應(yīng)當(dāng)是熬刑不過,又不知道按大清律例謀斃親夫者當(dāng)受凌遲之刑的厲害,才會這樣做,倒是情有可緣。
又想到劉錫彤一定要將自己置于死地,恐怕即使是熬刑不招,劉錫彤也不會放過自己。
說不定劉錫彤為著以前結(jié)下的仇怨,在獄中將自己暗暗戕害,那時即便是有冤也無處伸了。
想來這里不過是個知縣衙門,只能擬結(jié),不能定案,將來到了按察使司衙門再申冤不遲。
正在胡思亂想著,聽遠(yuǎn)處監(jiān)牢的大門響動,獄卒領(lǐng)著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走了進(jìn)來。
那人走到近前輕輕喚道:“二爺,我來看您來了?!?/p>
楊乃武見是自己的管家王廷南,急忙爬到獄欄前,道:“你可來了……”話沒有說,卻已經(jīng)流出淚來。
王廷南也哭道:“二爺,這是從哪里說起?真是飛來橫禍啊。”
二人對哭了一番,守監(jiān)的獄卒道:“有話快說,一會兒若有查獄的來,你我都不好過。”
王廷南掏出十塊銀元放到他手中道:“麻煩幾位老哥在外邊放放風(fēng),我們略說幾句話就出來,決不連累?!?/p>
葛品連病亡 劉子和挑唆(10)
獄卒方才已經(jīng)收了十塊銀元,這回見又送過來十塊,頓時眉開目笑道:“我代幾位兄弟謝過了。
你們慢慢談。”
楊乃武待獄卒走遠(yuǎn)了道:“廷南,你且別悲傷。
這一回的事情,也是命中注定。
我和知縣劉錫彤,之前便結(jié)了仇怨。
所以他要借此事陷害于我。
若熬刑不招,不過白受苦楚,說不定劉錫彤惱羞成怒,還要暗害于我。
看來只有從上面翻案才能成功。
你要報給家中我姐姐葉楊氏和二奶奶楊詹氏知道。
讓她們一面速去杭州與同年好友姚士法聯(lián)系,到省里訴冤;一面趕到京城與族叔楊增生商量,他在都察院經(jīng)歷廳任六品經(jīng)歷,官雖不大,但認(rèn)識的京官卻不少。
都察院又向來是核準(zhǔn)、參審重大案件的衙門,有族叔說項,大概此案能有轉(zhuǎn)機(jī)?!?/p>
王廷南道:“二爺,您放心好哩。
既然劉錫彤一定要同您做對頭,二奶奶和姑奶奶就是傾家蕩產(chǎn)也得給您伸冤。
這里我不能多來,家中的事,有我全力操持,您盡可以放心。”
楊乃武又道:“我姊姊比了二奶奶能干得多,你去轉(zhuǎn)告姊姊,諸事要請她照應(yīng)。
就是我萬一冤沉海底,家中各事,都得仰仗姊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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