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戰(zhàn)萍 (陜西)
農(nóng)歷臘月二十七是父親的生日,老公的生日也是這天。曾經(jīng),每到父親過生日,我總會調(diào)侃愛人,又能跟著老丈人吃香喝辣了。在這天,我總是在和母親忙東忙西后,享受地看他翁婿倆邊喝酒吃肉邊談天說地……
可如今,因為父親的亡故, 臘月二十七 ,成了我想逃避、想忘記的日子。仔細想想,父親亡故這十多年,我竟沒有給愛人過過一個像樣的生日,我總在心底埋怨,如果他的生日和父親不在同一天 ,該有多好??!
這十多年來,每每進入臘月,就會勾起我對父親的思念。
當(dāng)初,父親是因病突然去世。噩耗傳來,村里一位年過七旬的爺爺捶胸大哭:“老天收人,怎么不把我這不中用的老頭子收了去,怎么不睜眼呀,他才五十啊,老天!你收錯了人??!”
那些天,他一見我就眼圈紅起來,念叨著 :“唉,別人家老(死)了人,一家人傷心;可你爸不在了,讓全村人傷心哪!”
那時,我不能完全懂這話的意思……
我的傷心,是因疼我愛我的父親走了,再也見不到了,從此陰陽兩隔,月圓人不圓,留下了孤苦伶仃的母親,沒人陪伴 ;我的傷心,也是因為五歲的兒子每天都會問我,怎么不見外爺車車過來?我無法給兒子回答,只能抱著他痛哭。想到小小的他,從今以后,無論如何將再也等不到那個每天下班路過我家門口都要給他留點好吃的、好玩的外爺了, 再也等不到那個他一招手就停車帶他到城里玩的慈祥的外爺了,可他卻渾然不覺,每天還是會在路邊癡癡地等他想見的外爺,我便心如刀絞……
父親送葬那天,我那才五歲的兒子,穿著白褲、頂著白孝哭著叫外爺,有模有樣的在父親靈堂前祭奠,伴著凄涼的嗩吶聲,反復(fù)叩頭、作揖,一板一眼做得很是認真……惹得圍觀幫忙的人直抹淚?;蛟S,在他的心里,是因為外爺不論他怎么大聲叫喊,他的外爺都不和他說話、不逗他玩,因而傷心;或許是因為我驚天慟地的哭惹到了他??傊?,他也哭得淚人一般,惹得所有人都哭起來。
是啊,父親,是我的親人,更是全村人的親人。
父親敬重村里的每一個人,不論年長與否,他從來都是有求必應(yīng),恭而敬之。村里的人,他幾乎家家都給幫過忙。那些年,他不是給這家修過汽車、摩托車、三輪車;就是哪家因蓋房或給孩子結(jié)婚借過錢,解過燃眉之急。父親有輛客貨車,因而他每天上班不是捎著村里這個人或那個人去城里打工做生意,就是下班順路給村人捎新買的桌子或淘來的 柜子。不是這家因紅白喜事叫去幫忙,就是哪家因孩子或老人突然病了或媳婦生產(chǎn)急需送醫(yī)院叫他,他都二話不說,立即起身就走……
記得送葬時,父親的徒弟們在送的匾額上書“德高望重”四個大字,人們都說只有這幾個字才和他相配。回想起來,我也覺得只有這幾個字,才配得上父親勞苦功高短暫而無私的一生。
至今,讓我引以為豪的是父親的修車手藝和為人 。每每有人提到父親,總是豎起大拇指夸他的修車技術(shù)一流,人氣更沒話說。
忘不了,父親讓在暴雨中等車的陌生父子倆坐上他的車子,專程把他們送到新城。那年暑假中,我陪父親去老城,因天氣突變下起了暴雨 ,一路上,大雨瓢潑,臨近一個村莊, 透過不斷舞動的雨刷,父親和我都忽然發(fā)現(xiàn)路邊一個人帶著孩子撐著傘在等三輪車(那時還沒有公交之類),不待我說話,父親就靠邊停車,看了一下,覺得車停得有點遠,又倒車退回到那對父子身邊,問那對父子 要不要捎一程。那人先是一愣,隨即一個勁的道謝,說他們身上都是濕的,鞋子也全是泥不好意思坐我們的小車,再等等,等個三輪車算了。父親只是問要到哪去?那人說到新城。父親說了句順路,就讓那對父子坐到車上。新城還要上到坡上,老城就在坡下,怎么就順路了?我沒戳破。這樣的天氣,要是我在等車,也會真心希望有個順路的車啊。那對父子看父親誠心誠意的,也不好意思再拒絕,但還是不停的說,把你車座椅弄濕了、腳墊弄臟了等等, 父親只說聲沒事的,車是為人服務(wù)的,就將車一直開到了新城 。待人家下車后,才又繞回到老城。那人下車時要給錢,父親沒有要。事后,我說,可以要他的錢,他坐別人的車不是也要掏錢嗎。父親笑了一下,“鄉(xiāng)里鄉(xiāng)黨的,咱順路嘛”。
從芝川去老城繞到新城,還順路?。?/p>
可是,父親當(dāng)初的“順路”,讓如今的我一旦開車上班,也總是會與同事“順路”一下。
忘不了,炎熱的夏天,一個外地司機滿懷感激地專程給我家送來一大袋子點心飲料豬頭肉之類的東西,我不知道原委。哪個司機給我講了起來。原來,他從四川開大貨車去山西拉貨,經(jīng)過西安時,車的機器出了問題??墒?,每到一家修理廠,人家都要三百,五百,然后修車??墒菂s一直沒有解決機器的問題,錢出了,問題卻沒有解決。再找人家修理廠,人家又不理他。一路上,他邊走邊不斷打問,看哪里有修機器的高手師傅。后來,他到了韓城,就打聽到父親這兒。父親在車上聽了一下機器聲音,然后趴在發(fā)燙的機器上幾分鐘就給他排除了故障。他試車,感覺確實沒有問題了,就問修理費。當(dāng)時父親說不要錢,他怎么都不行,一定要給。最后,父親拗不過他,說那就留五元錢吧。“我以為我聽錯了,”他說,“還以為是語言問題,沒聽清楚,怎么會不要錢?我想不通,別人一聽外地口音,都狠狠地向我要錢,比當(dāng)?shù)厝艘亩?,可是你父親才要五元錢” 。 他說, 他當(dāng)時愣了半天,才說,不會吧,然后就給父親講他一路的修車經(jīng)歷。所以,只給五元錢,不是他的心思,無論如何也要感謝父親,不僅幫他解除了車的故障,還不多收他一分錢。因此,人生地不熟的他,碰到一個農(nóng)貿(mào)市場,一古腦的買了一些東西給父親送回來了,以表他的謝意。
手藝好,人氣又好的父親,每次回家探親,總是開車的師傅們爭著搶著要捎的人。 我就親耳聽過人家說,“師傅,有你在車上,我十二分的放心。就像有個神在保佑一樣。即使有故障,您也是手到病除?!?/p>
想著在單位受人尊崇的父親,在家卻總是聽我“派遣”,現(xiàn)在想起來,就有些隱隱的不安。
假期在家,每天早上父親去上班,總是問我,要什么水果。“葡萄,香蕉,提子……”我總會說上一大堆。到了晚上,父親準會一樣不差的給我買回來。因為父親上班比較忙,我小時的衣服,總是母親給我做或著買,父親僅有的一兩次給我買衣服的經(jīng)歷我永遠都不會忘 。那次上街,母親交代要給我買件短袖。到了商場,售貨員取了兩件衣服讓我選,一件淺紫的,一件淡綠的。售貨員問我要那件,我覺得兩件都好,不知該如何取舍,摸摸這件,又看看那件,不能確定,正躊躇,聽見父親對售貨員說,“兩件都買了吧”。你能體會到在八十年代,一個十幾歲女孩一下子擁有兩件新衣服的那種心花怒放的感覺嗎?我是永遠也忘不了啊!
總記得我很小的時候,那時父親還在渭南工作。大概只有四五歲的我,纏著父親要到他工作的地方去。拗不過我,母親只好讓父親把我?guī)?。周末,父親帶我去了當(dāng)?shù)氐拇笊痰?,給我扯布料做新年的衣服。七六年啊,那時的我,還不及柜臺高,看著貨架上花花綠綠的布料,我直接就指著那種粉紅色絲綢說,我就要哪個。父親聽后,就真的給我扯了哪個布料,只記得當(dāng)時售貨員勸說,給小孩子,不要買這個,好是好,太貴。父親那時一個月工資才幾十塊錢,他還是買了,我高興的整夜都睡不著?;氐郊依铮B母親看了也埋怨他,太貴了,可父親小聲說,過年了,這衣服孩子穿著漂亮……我心里的甜蜜沒法比擬。
想起我剛到洛川師范上學(xué)時,那年冬天,氣溫比以往要低很多。從沒出過門的我,在異地他鄉(xiāng),倍感寒冷和孤單。然而就在某天下晚自習(xí)后,在校園里那清冷的路燈下,我見到了父親熟悉的身影。這么遠的路,這么冷的天,從不出門去干活的他,在這天寒地凍的日子,竟然答應(yīng)別人去黃陵縣的交口河煉油廠修車。竟然在鋪滿冰雪的路上顛顛簸簸走了整整一天過來了。原因只有一個,就是因為他的寶貝女兒在洛川 !途經(jīng)洛川,他可以順便去看看她!
(父親生前和我的兒子合影留念)
父親去世,我很傷心,外婆更是傷心至極。
父親,是外婆最在意、最引以為豪的、最最聽話的大女婿?。∧遣粌H僅是一種切切實實的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哀傷,更是要承受挖去她心頭肉般的痛苦。外婆常對我說,“我的三個女婿,就是你爸爸沒有挑揀過一句話,那些年,他每次來家里,不是擔(dān)水,就是劈柴,就是給田里拉牛圈的糞,他都是主動干?!蔽倚拧8赣H是個勤快的人。我婆婆家的地我父親都是知道的,因為經(jīng)常給我家的田里拉肥料等。外婆家里,她住的平板房是父親幫著蓋起的,我婆家的門房,也是父親拉磚、拉水泥才有的。可如此善良敦厚的人,怎么就離我們而去了,如果找不到別的解釋,只能認為是父親名氣太大了,太好說話了,上帝缺了修理車子的人叫他,父親就去給幫忙了。否則,我就無法理解這么好的一個人,怎么會就這樣撒手人寰?
送葬完父親 ,我一看到形單影只的母親,便淚如泉涌,心疼如割。父親在世時,母親不論說什么,父親總是微笑著點頭說“對”,可如今,母親不要你離開我們,你怎么就不說話了。你也說一句你常說的“對”才是?。「赣H,可你怎么就不應(yīng)了呢?!遺像上的父親,一如往常那樣,看著我在慈祥的微笑,想到我以后永遠再也見不到父親一面,再也不能聽到他的聲音,再也不能在他跟前撒嬌嬉鬧,感受一家人在一起的溫馨,我的眼前又模糊起來。我不敢對著父親微笑的面容哭,不能對著父親哭!我還要照顧好母親,堅強的生活,我要讓父親看著我和母親都幸福生活才好。人生在世,生老亦然。我不是怕,也沒有怕,只是為什么要經(jīng)歷這些傷痛?我只有偷偷地背過身去,任淚水肆意流淌…… 那種感覺,讓我一生一世都在感受著“心疼”是怎么回事!
父親剛剛不在的那些天,我不敢離開母親。晚上,我和母親偶爾總會有一個人忽然坐起來仰面無聲的哭泣……無法排解心里的苦楚,又不愿親人被影響,那種心酸、那種苦痛,無以言表。我總是產(chǎn)生幻覺,感覺父親并沒有離開。有時,我就是真真切切的聽到大門響了,然后是父親渾厚的的聲音“我回來了”,可是跑出去看看,黑天黑地,一個人影也沒有。我嚅嚅著,明明是爸爸的聲音啊。母親便心疼起來,“女兒,你不要嚇著媽媽,你沒事吧。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快進屋吧?!?
父親真的不在了?我怎么會相信?
或許,他就是又給誰家?guī)兔θチ税??那他說不定一會就會回來的!我傻傻的坐在院子冰冷的臺階上等著,等著……
等著我的父親 ……
作者簡介:秦戰(zhàn)萍,女,陜西韓城司馬故里人。筆名,悠閑的云。熱愛生活,充滿陽光有正義感,感恩生活賦予的一切。寫詩,作文。敬業(yè)。
投稿郵箱:haijiao424242@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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