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句很有名的詩名,便出自才女魚玄機之手。她與李冶、薛濤、劉采春并稱為唐代四大才女。她僅僅活了26個春秋,便香消玉損,其短暫的一生,是個傳奇,也令人嘆息!
01
魚玄機原名魚幼薇,字蕙蘭,公元844年,出生于長安娼妓云集的“貧民區(qū)”。她的父親飽讀詩書,卻懷才不遇,無奈之下,他只好把滿腔心血都傾注到女兒身上,對她悉心栽培。
魚幼薇從小天性聰慧,才思敏捷,五歲便能背詩,七歲開始習作,十一二歲就已經在長安城小有名氣,被人譽為“詩童",又稱魚才女!
魚幼薇的才華,引起了當時名滿京華的大詩人溫庭筠的關注。
溫庭筠是唐初宰相溫彥博之后,本姓溫,名岐,字飛卿,庭筠是他的藝名。他是晚唐著名詩人、詞人,其詩,與李商隱齊名,時稱“溫李”;其詞,與韋莊齊名,時稱“溫韋”。
他的詞十分注重文采和聲律,辭藻華麗,是“花間詞派”的開山鼻祖,對詞的發(fā)展影響甚遠。據說他才思十分敏捷,每握八叉手,便能成八韻,故又有“溫八叉”之稱。
大中元年,已是而立之年的溫庭筠,從故鄉(xiāng)山西太原來到長安參加進士考試。他在考場上用了不足一個時辰便把文章寫好了,因閑著無聊,他竟代替他人做起題來。讓人沒想到的是,別人靠他的代筆中了進士,而自己卻名落孫山,溫庭筠也因此事而名氣盛傳。
因為他恃才傲物,經常游走于煙花柳巷,其人品為當權者所鄙薄,所以遲遲未能入仕,便在長安城中和一幫權貴子弟胡混。他雖有才但長相丑陋,人家都叫他“溫鐘馗”,不過他自己倒也不太在意。
此時的魚幼薇,其父親已經去世,她與母親相依為命,為了糊口便搬到了娼妓云集的平康里,靠著給妓院做些針線活,洗洗衣服,凄苦度日。
在暮春的一個午后,溫庭筠專程慕名尋訪魚幼薇。在低矮陰暗的魚家院子中,溫庭筠終于見到了傳說中的詩童美少女。
雖然她才十三歲,卻生得活潑秀氣,纖眉大眼,肌膚白嫩,說話也落落大方,沒有半點嬌羞,并且談吐不俗,溫庭筠不由得對魚幼薇陡生憐愛之情!
溫庭筠委婉說明來意,并請魚幼薇即興賦詩一首,想試探一下她的才情,便寫下了“江邊柳”三字。
魚幼薇略作思索,便在花箋上寫下一首詩:“翠色連荒岸,煙姿入遠樓;影鋪春水面,花落釣人頭。根老藏魚窟,枝底系客舟;蕭蕭風雨夜,驚夢復添愁。”
才華卓絕的大詩人溫庭筠,立馬被這位美少女所震驚,直接收其為徒,如果不是他親眼所見,他真不敢相信這樣一首精美的詩,是在頃刻之間出自一位小姑娘之手!
從此,溫庭筠經常出入魚家,親自為魚幼薇指點詩作,不僅不收學費,反而在經濟上時時幫助母女倆。
02
有了溫庭筠的指點,魚幼薇的詩才被徹底激發(fā),進步飛快。不到兩年時間,魚幼薇詩名滿長安,兩個人的關系,既像師生,又像父女與朋友。溫庭筠也很喜歡自己的這個女弟子,去哪都喜歡帶著她。
善良有才的溫庭筠,如同一道亮光,照亮了魚玄機原本灰暗的少女時代。
年僅14歲的魚幼薇,豆蔻年華,情竇初開,在一來二往中,對這個亦父亦師亦友亦伯樂的男人,產生了朦朧的情愫。
風流有才的大叔溫庭筠,怎會不知一個懷春少女的心事?而此時的他已是46歲,年入不惑;魚幼薇傾城之貌,驚世之才,溫庭筠卻“貌似鐘馗”,雖有一番才情,可年齡相貌上差距,讓溫庭筠深感自慚形穢,最終讓他不得不下狠心掐斷情感的萌芽!
溫庭筠不知道的是,正是他的怯懦遲疑,造就了魚幼薇一生的悲劇。
恰在此時,溫庭筠得到一個去襄陽任刺史幕僚的機會,便離開了長安。溫庭筠一走,魚幼薇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樣。
在相思苦的煎熬下,魚幼薇拋卻了少女的羞澀,她給溫庭筠寫了一首《遙寄飛卿》的五言律詩,大膽表白心跡:
“階砌亂蛩鳴,庭柯煙霧清;月中鄰樂響,樓上遠日明。枕簟涼風著,謠琴寄恨生;稽君懶書禮,底物慰秋情?”
飛卿是溫庭筠的字,能直呼他的字,其真情可見呀,收到書信,溫庭筠唯有仰天長嘆!
魚幼薇寂寞相思的心聲,卻沒有得到溫庭筠的片字回音,秋去冬來,梧桐葉落,魚幼薇再次表白,寫出《冬夜寄溫飛卿》的詩:
“苦思搜詩燈下吟,不眠長夜怕寒衾;滿庭木葉愁風起,透幌紗窗惜月沈。疏散未聞終隨愿,盛衰空見本來心;幽棲莫定梧桐樹,暮雀啾啾空繞林?!?/p>
少女的幽怨,如泣如訴,溫庭筠哪能不了解她的心思?他能做的依然是保持沉默,只字未回!
03
兩年后,溫庭筠重回長安,此時的魚幼薇,已是婷婷玉立、明艷照人的少女了,他們依舊以師生關系來往。
一天,兩人到城南的崇貞觀中游覽,一群意氣風發(fā)的進士,爭相在觀壁上題詩留名,魚幼薇也滿懷感慨地寫下一首七絕:云峰滿月放春睛,歷歷銀鉤指下生;自恨羅衣掩詩句,舉頭空羨榜中名。
這首詩前兩句氣勢雄渾,勢吞山河,抒發(fā)了她滿懷的雄才大志;后兩句筆鋒一轉,卻恨自己生為女兒身,空有滿腹才情,卻無法與男子一爭長短,只有無奈羨慕!
來自江陵的名門之后李億,才華橫溢,又是新科狀元,游覽崇貞觀時,讀了魚幼薇留下的詩,心中很是仰慕,特想一睹這位奇女子的風采。
溫庭筠以前在襄陽刺史幕中,曾與李億有過交往。在長安,李億在溫庭筠的書桌上,看到一幅字跡娟秀的抒情六言詩:紅桃處處春色,碧柳家家明月;鄰樓新妝侍夜,閨中含情脈脈。芙蓉花下魚戲,帶來天邊雀聲;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
他向溫庭筠打聽這首詩的作者,這才知道,詩的作者原來就是那個題詩崇貞觀的奇女子魚幼薇,李億心中立馬激動不已。
溫庭筠一眼便看穿了李億的心思,這李億年僅二十二,卻已官至左補闕,可謂少年得志,前途無量,性情溫和,體健貌端,與魚幼薇真是天設地造得一對!
于是,在李億狂熱地追求下,在溫庭筠的熱心撮合下,魚幼薇懷著百感交集的心情,嫁給了狀元郎李億!
金童玉女似的李億與魚幼薇,每天相依相偎,對酒當歌,度過了一段令人心醉的二人世界。
然而,好景不長,李億在江陵的原配夫人裴氏要來長安,他不得不回江陵接夫人,這是他當官后第一次回老家,會親宴客,上墳祭祖,一去就是幾個月,留下魚幼薇獨守空房。
裴氏出身名門,心高氣傲,拒不接受魚幼薇。她一到長安,就讓人把出來迎接的魚幼薇按在地上,用藤條毒打了一頓。
魚幼薇不做任何反抗,她想,如果能和李億在一起,受一點皮肉之苦算什么。她只希望夫人出了這口氣之后,能接受她!但裴氏卻不肯罷休,逼著李億寫下一紙休書,將魚幼薇掃地出門。膽小懦弱的李億,暗地里把魚幼薇送進咸宜觀,并捐了一筆數(shù)目可觀的香油錢,并對魚幼薇發(fā)誓說:“你暫時隱忍一下,等我做了大官,我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李億原想尋機會前去與魚幼薇幽會,無奈裴氏管束太嚴,而且裴家的勢力又遍布京華,李億不敢輕舉妄動,最終也未曾有機會探望。
魚幼薇住進咸宜觀后,取道號玄機。她天天盼望著有朝一日,李億能把自己接回李府。
然而李億卻一直了無音訊,魚幼薇在寂寞的等待中,無以為寄,只有吟詩,她在《寄李子安》這樣寫道:飲冰食藥老無功,晉水壺關在夢中。秦鏡欲分愁墜鵲,舜琴得弄怨飛鳴。井邊桐葉鳴秋雨,窗下銀燈暗曉風。書信茫茫何處向,持竿盡日碧江空。
寂寞的三年過去了,有一天,魚玄機聽一客人說起李億,才知道自己日思夜想情郎,早已攜嬌妻離京遠赴揚州上任!
羞辱、憤怒與失望,讓魚玄機痛不欲生,被人拋棄的痛是那般刻骨銘心!
04
一天,有位雙目紅腫的女子,來觀里焚香求簽,一問,果然又是一位癡情女子遇上負心的漢,魚玄機心有感概,提筆寫下一首《贈鄰女》: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而這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后來成了眾人詠吟的金句!從此,魚玄機開始走上豪放女之路。她在咸宜觀的大門上貼出“魚玄機詩文候教”的告示,這位溫詩人的徒弟大才女,又有狀元妾身加持,很快,消息就傳遍了長安,吸引了無數(shù)文人墨客,那些文人雅士、風流公子,紛紛前往咸宜觀,一睹芳容!
一時間,咸宜觀外,車水馬龍,很是熱鬧。有的是和她談詩論詞、風花雪月的,有的是慕其艷名,與她調笑嬉戲,當然也有想她和男女之歡的。
聰明如魚玄機,她很清楚男人們需要的是什么,很快,魚玄機憑著她的才華和風韻迷倒了整個長安城。
其中有一個名叫左名揚的落第書生,頗得魚玄機的鐘情。這個左名揚,儀表堂堂,酷似昔日丈夫李億。
雖然她曾痛恨過李億的無情,但內心還是難以忘懷。因此,左名揚常留宿于她的榻上。這個左名揚頗有些才氣,曾寫下一首描寫魚玄機親密時的詩:白鴿飛時日欲斜,禪房寧謐品香茶。日暮鐘聲相送出,箔簾釘上掛袈裟。
短短二十八個字,卻能從中窺見他與魚玄機在房中歡笑取樂的情景。
與魚玄機關系親密的,還有一位經營絲綢的富商李近仁。
起初,魚玄機根本沒有把這個腦滿腸肥的商人放在眼里,但李近仁經常遠赴蘇杭采辦貨物,很長時間不見人影,但他一返京就必定到觀中探望魚玄機,給她帶來許多綢緞織繡之類的禮物。而且,咸宜觀中的開銷用度基本上都包在李近仁身上,但他又絲毫不限制魚玄機的交游。
魚玄機慢慢地被他的大度而打動,于是就心甘情愿地以身相報了。在她《迎李近仁員外》的詩中:今日晨時聞喜鵲,昨宵燈下拜燈花;焚香出戶迎潘岳,不羨牽??椗?。
這詩描述的情形,宛如閨中少婦,歡天喜地地迎接遠游歸來的丈夫一般。
05
有一天,咸宜觀中來了位叫陳韙的樂師,他相貌清秀,舉止謙遜,還有幾分靦腆,深深吸引了魚玄機,陳韙也是雙目含情。
為此,魚玄機還寫下一首露骨的情詩:恨寄朱弦上,含情意不任;早知云雨會,未起蕙蘭心。灼灼桃兼李,無妨國士尋;蒼蒼松與桂,仍羨士人欽。月色庭階凈,歌聲竹院深;門前紅葉地,不掃待知音。
陳韙對美艷含情的魚玄機念念不忘,第三天再次來到了咸宜觀。魚玄機喜出望外地把他引進房內,故意讓他看見桌上的情詩,陳韙自然明白了她的心思,從此,陳韙便成了咸宜觀中最受歡迎的客人。
兩三年后,魚玄機的貼身侍婢綠翹,年芳十八歲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她做事機靈,又十分乖巧聽話,深得魚玄機的信任。
一天,魚玄機外出春游聚會,臨出門前囑咐綠翹說:“如有客人來,可告訴我的去向?!?/p>
等魚玄機回到咸宜觀,綠翹向她匯報:“陳樂師午后來訪,我告訴他你去的地方,他‘嗯’了一聲,就走了?!?/p>
魚玄機心中納悶:以前陳韙總是耐心地等她歸來,今天怎么了?再看綠翹,面帶潮紅,雙眼春意蕩漾。
魚玄機便把綠翹叫到房中,讓她跪在地上,并責問她,今天做了什么不軌之事?綠翹嚇得要嚇,顫抖著說自己不曾做過什么不軌之事。
魚玄機當然不相信,扒光綠翹的衣服,發(fā)現(xiàn)她胸前乳上有指甲劃痕,一怒之下,魚玄機拿起藤條狠命打她。
綠翹被打急了,她對魚玄機反唇相譏,歷數(shù)她的風流韻事,句句說到魚玄機的痛處,一個小小的婢女也敢說自己的不是,魚玄機一怒之下,抓住綠翹的脖子,把她的頭朝地上猛撞。等她力疲松手時,才發(fā)覺綠翹已經沒氣了。
魚玄機頓時慌了手腳,冷靜下來后,她趁著夜深人靜,在院中的紫藤花下挖了個坑,把綠翹的尸體埋了進去。
過了幾天,陳韙來訪,問起綠翹,魚玄機回答說:和相好的私奔了。陳韙不敢多問,也就不了了之。
初夏,有兩位新客來訪,酒酣耳熱之際,一客人內急,便在紫藤花下小便,見有一大群蒼蠅聚在花下浮土上,驅趕開后又聚上來。
客人心中生疑,回家后告訴了作衙役的哥哥,官衙派人來咸宜觀勘查,咸宜觀婢女離奇失蹤一案就此大白于天下。
按照唐律,主人過失殺女婢無罪。輕則杖一百,重則判一年。
魚玄機殺婢一案,判官是京兆尹溫璋,那是個在歷史上臭名昭著的政客和酷吏,更關鍵的是,他曾是魚玄機的眾多追求者之一,但卻遭到魚玄機拒絕,因愛生恨反成怒!
這個案件很奇怪地通過了初審和二審,并火速上報給了朝廷。死刑是由唐懿宗親自核準的,當時他最寵愛的女兒同昌公主剛剛重病而亡,他心煩意亂,傷心至極,根本沒有精力去關注這樣一樁為情殺婢的小事,便隨手畫了一個勾。
在獄中,魚玄機寫下了最后的絕唱:焚香登玉壇,端簡禮金闕。明月照幽隙,清風開短襟。綺陌春望遠,瑤徽春興多。殷勤不得語,紅淚一雙流。云情自郁爭同夢,仙貌長芳又勝花。
咸通十二年,秋后問斬,一代絕色佳人香消玉損,留下的是千古絕唱,這一年,她才26歲。
她喜歡溫庭筠,可是思而不得;她喜歡李億,卻被凌辱、被拋棄;她喜歡陳韙,可他卻出軌侍女。
在感情上,魚玄機是那么的意難平!她放不下執(zhí)念,并在不甘心中迷失了自我,最終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可惜的是她沒有明白,以她的才情,哪怕嫁一個普通的男人,珍愛自己,或許也能有一個風輕云淡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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